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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童言无忌
郑玉虎的母亲韩秀芝，是下游桃花渡河边的人。她父亲以打鱼为业，她长大后也帮着父亲在船上混，有时也上街卖鱼买盐买米，或替父亲打酒称叶子烟。她是一次上街卖鱼时与郑华良认识，后来嫁到长风岩，成了郑华良的妻子并生下了郑玉虎。郑玉虎之后她生过一儿一女，都没有养活。她很希望有一个女儿在身边。秦雪珍路过长风岩的时候，她收下了这个干女儿，并为自己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乐得合不拢嘴，心里一直舒坦了很久。韩秀芝心灵手巧，为人行事谨慎。前天，当郑华良父子们把秦雪珍从山上找回来，带到家里的时候，她非常高兴，煮饭煎菜泡茶让大家吃好休息好。她又为秦雪珍特意安排了一间屋子，亲自为女儿铺上稻草棕簟，匀出一床旧棉被给秦雪珍用。
晚上，韩秀芝与秦雪珍住在一起，她安慰秦雪珍，让秦雪珍宽心地住下来，说一切的事情有她韩秀芝包着揽着。但当秦雪珍入睡之后，韩秀芝想着秦雪珍的事情，心里面产生了一种警觉。韩秀芝想到魏歪咀钟云九们不会轻易罢手，秦雪珍既然进了家门，郑家的人就该保护好她。韩秀芝立刻回到自家卧室之内，老伴郑华良睡醒了，在烧叶子烟“叭嗒”着耍。韩秀芝轻轻地跟老汉谈了自己的想法：为了秦雪珍的安全，必须摸清情况有个准备。郑大爹听了妻子的建议，认为是对的，应该到临河镇和芸溪口那些地方去，摸摸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郑玉虎奉了父母之命，到临河镇和芸溪口当探子，打探消息。
长风岩到芸溪口三十多里路，到临河镇三十来里路，芸溪口到临河镇四十来里路。郑玉虎的路线是由长风岩到芸溪口到临河镇再回到长风岩，在一个呈三角形状态的三个地方转了一圈。在场镇上打听消息，除了有告示之外，还须进茶馆酒店，听听那些个茶客酒友们，在摆些啥题目说些啥子，从他们口中了解到对自己有用的情况。郑玉虎两天来跑了上百里路，加上爬坡上坎翻山越岭过河淌水地路不好走，他确实有些累。但事情紧急，他不敢耽搁，他连夜赶回家中复命，报告侦察到的“敌情”。
一家人都在等他。郑玉虎进门的时候，父亲在用腊篾，锁一个新编竹筲箕的口子。母亲在连补旧衣服，秦雪珍挨在郑妈妈身边，帮着做事。
秦雪珍到郑家后，是以郑家的女儿、郑玉虎干妹子的身份住在这里。早上，郑玉虎出门的时候，她送路送了很远。她叮嘱他路上要小心注意安全，无论是打听到了什么情况，或是什么情况也打听不到，都要早点回来，平安地回来免得家里人担心。玉虎走后，她一整天都牵挂着他，也揪心着他是否会打探到什么坏消息，并且是与自家有关的消息。现在，她见玉虎平安回来了，她的心放下了，脸上洋溢着笑意。她赶快站起来，先去帮助玉虎卸下肩上的小背兜，那里面有一点盐巴和烧酒，和母亲让带的针头线脑之类。她又为玉虎打来洗衣脸水叫他洗脸，她又麻利地摆上热在锅里的饭菜，说：“玉虎哥，饿了吧，快来吃饭，趁热火。”
郑妈妈也说：“好，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郑玉虎吃过饭，秦雪珍又洗碗抹桌去了。趁着秦雪珍到灶房头洗碗的机会，郑玉虎走到父亲身边，悄悄地简略地讲了自己到芸溪口到临河镇打探到的情况。郑大爹气愤地说：“道是‘穷寇莫追’，狗龟儿些硬要斩尽杀绝嗦！”
秦雪珍收拾完之后，又回到郑妈妈身边，挨着坐下。
郑妈妈说：“玉虎，你这两天出去听到了些啥子，现在也该给我们大家说说了。说嘛！”
玉虎看了看秦雪珍，有点为难的样子。
秦雪珍说：“玉虎哥，你打听到什么情况，尽管说，我不怕的！”她想象得到，打听来的消息肯定与自己有关。
郑大爹说：“现在是一家人在这里，虎儿你就如实说出来。反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关事的。说出来大家都心中有数。”
郑玉虎说：芸溪口和临河镇，现在都贴有告示。那上面说，有人在箐竹垭口山路下边的山沟水潭里，发现了两具泡胀的尸体，报告了临河镇的官府。临河镇的差役带同仵作去验看，认出其中一具是芸溪口王章炳的管家，立即告知了王章炳。王章炳派人来验证后，已经确定两具死尸，一具是王府管家的尸体，另一具是芸溪口场上贾裁缝的儿子。两具尸体都有伤痕，是双方扭打滚岩，落入水潭中淹死。眼下虽然已经让各自家中领回死尸安葬，但案情并未完结。官府认为此命案与以前告示上通缉过的贾裁缝家逃走的女子有关，该女子至今尚无下落，必须找到这个女子，才能审理结案。
“这几天，芸溪口和临河镇的街头巷尾，茶馆酒店，老壮妇幼都在议论王府管家这件事。有的说管家死得好，作孽该死；有的说贾裁缝的儿子死得有名堂；有的为逃跑的女子担忧……大家都在私底下，发表自己的意见，纷纷嚷嚷，街上真有点轰轰烈烈，闹麻麻的味道！”玉虎说。
“我的姑妈，她老人家咋样了？”秦雪珍很担心，要是因为自己使姑妈遭到不幸，那可是她一生都洗刷不去的罪孽啊！她希望姑妈平安。
“姑妈眼下倒没事。”郑玉虎说。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提到“姑妈”时省去了“你”。“你不是有个表姐嫁到临河镇了吗？你表姐夫和表姐，两口儿都有些人缘，是他们出面，通过关系坐平了这件事。把姑妈接到临河镇去了。你表哥的尸体，也是他两口儿弄回去埋的。”
秦雪珍悲痛地说：“表兄死了，姑妈好伤心哪！我要去找姑妈，跟她老人家做伴去！”
“珍儿，”郑妈妈说，“你眼目下不可以去，要等一些时日，事情平淡些了才能去。眼下危险！魏歪咀这些人，‘鲢巴郎守滩口，坐等来鱼’，张大歪咀在等你，你去是送死，飞蛾扑火，直投罗网！”
“可是，”秦雪珍说，“魏歪咀王章炳这些恶霸，定要找到我，我怕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郑妈妈说：“你现在是我的女儿了，我要保护你，拼死拼活都要保护你！你不能离开这里，离开了就危险，在这里就安全！”
郑大爹说：“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你都喊我‘干爹’了，我们咋会不管你，让你去受罪？”
郑玉虎说：“我和爹已经商量过了，明天我们就带你上山，暂时到老鹰峰上的山洞里，去躲一躲。我陪着你。那洞子里面，我们储备得有粮油盐。那地方山高林密，除了我们打猎人之外，其他人是不会到的。”
郑大爹说：“虎儿，明天你到茅坪坝去，知会你二爹一声。”
“不用去，我来了。”随着声音，郑二爹带着八岁的儿子郑玉贵，进了屋子。
“二爹来了，这边坐！”秦雪珍赶忙起来打招呼，端板凳安放好，倒了一盏茶端给郑二爹。
郑大爹说：“他二爷，这晚了你咋还没睡。玉贵为啥也没睡，跟着来了？”
郑二爹说：“我就是为了珍侄女的事情来的。我觉得事情耽误不得，必须马上让你们晓得，才连夜赶来。玉贵想看姐姐，也跟来了。屋头就剩玉莲和她妈在家了。”
郑妈妈招呼说：“玉贵，来，伯妈抱！”
“我要姐姐抱！”玉贵说。
“姐姐心不空，你不要悠倒，伯妈抱一样的！”郑妈妈一把抓过玉贵，抱在怀里。
郑二爹带来的消息，同玉虎讲的情况一样。郑大爹把自己和玉虎母子商量的应付方法告诉了兄弟。郑二爹也觉得只有这样办才好。
郑妈妈说：“还有一件事，眼目下怎样封住一些知情人的嘴。我们这长风岩是单门独户，不关事的。他二爷，你们茅坪坝那边，有几户人家，可能也晓得这件事了。”
郑二爹名叫郑华德，家住在长风岩。他说：“这件事情由我来搞定，我保证没有人会乱说。”
郑妈妈亲了一下怀中的玉贵，“玉贵乖儿子，你要乱说不？听伯妈的话，你不要乱说哈！”
“我晓得，我不会乱说的。”玉贵看着秦雪珍说，“姐姐你真好看。我妈要让我留住你，以后好天天看。她说我现在叫你是‘姐姐’，以后要改口喊，以后不喊‘姐姐’罗！”
郑妈妈赶快问：“你妈让你改口喊啥子？”
“我不跟你说。”玉贵调皮地说。
秦雪珍突然心里一动，从郑妈妈手里拉过玉贵抱着，说：“玉贵乖，你跟姐姐说，妈妈让你改口喊啥子？”她忽然迫切地想知道：玉贵妈为啥要让玉贵改口喊自己，怎样改口喊？
“说大声点吗小声点？”
“小声点，姐姐一人听到就行了。”
“那我说了哦！”玉贵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妈说，现在喊姐姐，将来改口喊‘嫂嫂’！”
玉贵并没“小声点”，而是让全屋子的人都听到了。
秦雪珍不由一惊。这件事她从来没想到过。她不知玉贵的妈妈咋会跟玉贵这样说。她说，“玉贵乖，别乱说罗。你要再乱说，姐姐不理你了。姐姐要打你哦！”她是觉得玉虎好，但眼目下，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件事呢？
玉贵说：“姐姐，我没有乱说，我妈真是这样说的。她还让我保护你哩！姐姐，我要保护你，我啷个会乱说嘛！”
屋里的人，除开郑玉虎和秦雪珍，大家都笑了。郑玉虎想：二婶娘咋会这样说呢？这样说会不会让秦雪珍不开心呢？这件事他还从来没想过，但是，他倒希望这件事情会是真的。
最开心的是郑妈妈韩秀芝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今天听弟妹竟有这层意思，她也忽然“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她高兴地想：哪天跟她二婶娘说说，她真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让她打个“总成”，成全这件事，我一定好好谢谢她！于是郑妈妈从此有了心思，把郑玉虎和秦雪珍的事情，加倍地放在心上了。
第二天，郑玉虎和秦雪珍早早地就出了门。郑玉虎背了一个小巧的竹篾编的密背兜，里面装有衣物被盖米油等用品。两个人紧跟着，向老鹰峰方向，沿着山路往上爬去。
路是羊肠路跳蚤路，出门就爬山，抬头帽儿落。时令是初春，风景秀丽迷人。漫山遍野的野桃野李野梨，虽然尚含苞未放，但毕竟枝叶莹绿，透露出春天的消息。山葱竹翠，鸟语花香，草长莺飞，杜鹃吐艳。松青柏翠，杉绒茶郁。瀑布银帘，山泉雪浪。玉兰花开放在溪畔，野樱桃斗艳在山间。忽然会有一株野梅，花枝馥郁喷香在岩口，偶尔见几棵山茶树，喷红吐艳花儿含笑在林间。偶尔也有小桥流水，这种桥多是木桥，或是独木桥，或是两三根木料编扎成的排桥。桥的跨度都不大，一般三五几步便可过去。转弯拐角的山路，有时给人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秦雪珍从昨晚开始，已经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容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心情好了，对山野风光景物的欣赏，感觉自然是好的。她仿佛第一次看到山林美景一般，有一种心旷神怡、满眼都是诗情画意的感觉。
山势渐渐高陡起来。现在走的这段地方，左手边有谷地、陡坡；右手边是一带高陡连绵的石壁，石壁绵延望不到头。那些石壁都是一律的赭红色，红霞一样。红霞的色彩有浓有淡，石壁的形态也百态千姿。有深凹的岩腔，有暴凸的岩塄，有癞巴石般的拱壁，有蓝田玉般的岩廊……有的像大佛晒肚，有的像哪吒闹海，有的像观音坐莲台，有的像孙圣闹天宫……黛玉葬花，仙人指路，劈山救母、尼姑思凡……刘海砍樵高山顶，张生待月西厢下……西子溪边浣纱，王嫱塞上奔马，貂蝉花园拜月，玉环清池击水……千奇百怪，千差万别千变万化，好一幅气势磅礴景象恢宏的丹霞的叠岩廊画！
秦雪珍看得入神入迷了。
“看见那高耸陡峭的山峰了吗？”郑玉虎叫她，拉她的手，指给她看，“像不像一只要飞的岩鹰？”
秦雪珍回过神来，顺着玉虎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会说：“哟，还真是像岩鹰闪翅哩！”
郑玉虎说：“那就是老鹰峰。这一带岩壁，统称为摔猴崖。摔猴崖的来历，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以后有空，我再讲给你听。看吧，从这儿上去，走不多远就到第一个山洞了。走，我们上去吧！”
秦雪珍从此开始一段躲躲藏藏的生活……
【编辑:管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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