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爱恨煎熬
清晨。秦雪珍做好饭,经佑春哥吃过后,叫他“带上穿山甲去幺孃家耍。她却收拾好一个背篼——里面装有粮食——锁好门后,拿着一把砍刀上山了。
这是最后一次给伤员送东西了。王力生已经能行走了,丁亮已经决定在明天晚上出发,去寻找部队了。看到同志们的伤好了,她暗暗地高兴,庆幸自己总算或多或少为革命作了一点事,总算无愧于部队首长和同志们的嘱托,总算可以稍微补报红军的恩德,总算可以聊以慰藉那些为革命而流血牺牲的英雄了!当然,这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不过,这毕竟在她那艰辛、忧患而平淡无奇的生活史上,插进了令人(她自己)难于忘怀的一页;如果将来,她遭受不幸而痛不欲生地回首往事的时候,这一页将会激起她生活的欲望,给她带来一种奇特的鼓舞力量;而在现时,她能做到的,也仅仅只能是这一点噻!想到这里,立刻,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沉稳、凝重、欢快而又有点骄矜的、胜利者的笑意。个把月来,为了伤员的安全、伤势,惊恐、疑惧、忧虑、苦恼时时来袭击她的心,而饥饿寒冷、疲劳又时时来袭击她的身,终于拖到这个程度,她的心房怎么会不绽开胜利的花朵,脸上怎么会不露出胜利的笑容呢?她,一个穷苦弱女子,能有这样的机遇,能做到这一点,诚然,是由于对红军的热爱,对光明向往坚强了她的信念,鼓舞了她的斗志,也是由于对敌人的仇恨,对黑暗的憎恶使她增添了智慧和力量,才能够克敌制胜。但是,这却如一人本来视水为畏途的人,亦曾驰骋江海而未被溺死一样,那驾驭的本领得来之不易,难道甚至连回味一下都没必要么,都不应该么?!不不不,是应该回味一下,从其中吸取一些经验教训出来。现在,同志们即将伤愈归队了,自己的任务即将完成了,委实是可以而且应该高兴一下的,“不过,自己为什么尽想这些呢?”她马上就感到羞愧,脸发烧。“咦,真是的,自己在想些啥子呐?”要是没有同志们和乡亲们,要是没有他们在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支持与帮助,她又能做出些什么呢?远的不说,就说那天跟丈夫一起执行任务吧,假使不是忽然出来一个季武拔刀相助的话,后果会怎样,恐怕至今都难以断定!当然,古话说“吉人自有天相”,也许这是由于红军有福气,夫妻们应该是沾了光;然而,不管怎样说,总是“单丝难成线,独木不成林”嘛!况且,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为什么要产生这种骄傲自满、麻痹轻敌的情绪?应该吗?
……
蓦地,她耳边响起几天前丁亮说的话:“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切不可麻痹大意,遇事要冷静,要多思索。否则,会因自己的一小点不慎而带来无可弥补的损失,铸成追悔莫及的大错!”顿时,她严肃起来,本能地握紧了砍刀,机警地四下察看着:
阳光仿佛是一条迷离的金线,线头掠过那蓊郁的林尖,伸向那更苍劲、更深幽的远山;瓦兰瓦兰的天空,一朵白云也悠悠地移向山边,同远处的山峦连在一起,而几只奋力追逐着的岩鹰,却一直钻进那白云里面去了;米桂阳仍在不知疲倦地奔忙于青山之间,寻找、呼唤着它那失去的恋人,引得众多的鸟儿,喋喋不休地喳喳着,把嘲讽与赞美、同情和非议一齐抛掷给那辛勤的翱翔者,一只小小的松鼠,在路旁的树干上窜动,忽然,这可爱的小生命,急急地躲到了浓密的树叶后面,一对滴溜溜圆的眼珠儿,带着它的机警,调皮地瞧着她,蜿蜒坎坷的山路,散发出清新的泥土气息,红红的山茶花,扑面送来淡淡的幽香,哦,竹林森森,草儿青青,露珠滴滴;呵,何等幽静深邃,多么爽快惬意哟!
安宁、静谧的山林风光,使她的紧张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心旷神怡。她的脚步轻快了,“要是能长上翅膀,更快一些不好吗?”不,不,还是慢一点,慢慢地回味……
她又想到那即将归队的伤员,心中不禁升腾起一种难言的苦衷。是呵,相处一个来月,从同志们的言传身教中,自己领悟出了多少革命道理呀!而今一旦分离,一定会感到无比的空虚、渺茫,怎不令人心酸难过呢?是的,前方需要他们,首长和同志们早就殷切地盼望他们归队,是的,为了北上抗日,为了推翻三座大山,为了迎来光明灿烂的新世界,他们应该去,去同战友们一道,在革命的征途上大踏步地前进!可是,他们走后,自己怎么办呢?风暴袭来了,乌云卷来了,自己没有了支持的力量,究竟咋办嘛?!难道自己刚刚看到一线光明,又要任随黑暗把她淹没吗?……嗨,难道不可以跟着一起去吗?指导员不是说过“红军最欢迎干人参加”吗?可是,人都说是“故土难离”,一旦离开了土生土长的家乡,又是个女人,还有丈夫、孩子,能行吗?那艰苦的生活过得惯吗?——唉,顾虑太多了!难道指导员他们不都是离乡背井的么?难道杨莉萍、何淑芳不是女的么?生活艰苦,莫非自己本身优裕么?丈夫——可以动员他一起走!孩子——唉,孩子,孩子,你是妈心上的肉,却也是妈身上的拖累!——哦,把他寄养在他二公家吧?这样大家都落实。嗯,对对对,就这么办!……她乐了,眉飞色舞地笑了。猛然,头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差点没昏过去。抬头一看,却原来已经来到大柁杉树下,那边就是瀑布了。“呵,快到了!”她又是一阵高兴。于是,她又起眼向四周巡视了一回,而后矫捷地没入树丛中。走不多远,玉虎接着她,一同向山洞走去……
然而,不料,就在秦雪珍刚出屋子的时候,“毒蛇”已经咬住她了。黄三虾子同两个便衣,等她刚拐上上山的路,就悄悄地跟踪着她,但又怕被发现而离得较远。到了大柁杉下,迷路了,于是直追到瀑布下。但只见涓涓流水、莽莽群山,唯独不知那女人去向何方。于是又顺着瀑布左边那条路寻找了一番,仍然是不辨东西,无分南北。于是这几只“亡羊”,又只好踅回来,在那瀑布之下,眼望苍天,耳听流水,坐着抽闷烟。若依黄三虾子的主意,是要在附近再侦查而务必弄个水落石出,可是,那两个便衣却早就泄了气,早就窝着一肚皮火而无处发泄,而今听得黄三虾子又在提起,就破口大骂道:“他妈卖X,你狗日只图你邀功请赏,升官发财,却害得老子们整整受了几天活罪!一个女人家上山砍柴也是常有的事,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地穷追不舍吗?嗯?你龟儿净做些没风没影的事,出些没长屁眼的烂点子,只是整得老子们惨,搞毛了看老子们敢不敢放你杂种的血!”可笑黄三虾子,虽然有了“保队附”的头街,却还只是“虚许”而未“实授”,因此根本马不住这两个“根底实在”的“大兵”,反而随时随地都被那两个“马倒吃”!当下,黄三虾子自知斗不过他们,只好忍气吞声地说了些赔情的话,让他们到长风岩等他。两个便衣本来不想听他的,又怕当真弄出好处来没自己的份,更怕被他在魏歪咀面前“奏上一本”,因而也只得暂时服了他的“哨哨”,怏怏地去了。
黄三虾子又独自在瀑布下坐了一会。这个利欲熏心的家伙,那天用谎言骗过李武,尽管曾被季武耍弄一番,但他并不接受教训。那天他回到临河镇,天已经黑了。他不敢去见魏歪咀,更不能谈起季武这件事,怕被按上一个“当面放过”的罪名,掉了脑袋。他用药擦了伤处,将养了一宿。第二天见了魏歪咀,仍然用一套谎话来对付。魏歪咀答应了他的请求,派了两个便衣跟他来。初时,他还怕又碰上李武,这两天胆子又大了些。被季武教训后,他也曾想撒手不干,然而,好不容易才从死囚牢里出来,莫非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转环之机,又回到死囚牢里去?何况,魏歪咀对他的许诺,毕竟具有相当强烈的吸引力呢!
眼下,他邀功心切,怎肯轻易地让这数日之功,毁于一旦!他佩服魏歪咀的老谋深算,这已被他几天来的观察所证明,他惊喜自己的得遇其主,而成败的关键,则在于自己的如何不失时机!于是,他又顺着原路出来,到了秦雪珍失踪的所在,东张西望了一阵之后,选了山箐里一块长势茂密的蓬蒿地藏起来。先时,他尚是自鸣得意地幻想着,然而,看看太阳已经搭西,还没有半点影响,他也就有点心灰意懒了,肚皮也直咕噜,而干粮也不知几时摔在什么地方。“走吧,妈的,没啥搞头了!”他想。不料,忽然听到前面有了响动。他不禁大喜,又慌忙藏好,两眼死死地盯着路上,生怕放花了。不一会,果然见秦雪珍走过来,那背篼上还分明露出几张菜叶子……
秦雪珍为啥才来呢?按时间推算,她应该是早到了家的。原来,因伤员明晚上就要走,她帮助收拾东西(虽说明知丁亮他们会收拾,又有玉虎在,但她似乎放心不下,还是亲自收拾了一回);又做了一顿饭吃(以前她都是回家吃饭);当然也免不了跟丁亮摆摆自己的思想和几天来村里的情况;出来后又绕路找了一点野菜,故而耽搁迟了。这时,她已经走过了黄三虾子藏身的地方,什么也没觉察出,顺着山路下去了。
等秦雪珍走过了约百十步远,黄三虾子才轻手轻脚地从蓬蒿地里钻出来。他弓行蛇步、饿狼一般地悄悄跟踪在她后面。然而,不料,就在他窜上路来的瞬息间,却被潜伏在他后面山脑上的丁亮和玉虎发现了。
丁亮和玉虎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呢?这里必须补述明白。起先在山洞里,秦雪珍谈起自从郑二爹撵走黄三虾子,那个季武也不知去向,村里这几天反而很平静的时候,就引起了丁亮的怀疑。富有斗争经验的丁亮,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提醒秦雪珍必须格外留神。而在玉虎送秦雪珍走后,他还是委实放心不下,便决定要亲自出来看看。他跟王力生交待了一番,便插上手枪,提着那把战刀走了出来。他在洞外碰到玉虎,知道秦雪珍找野菜去了,于是就一同来这山路上预先潜伏着等她。殊不知,竟在这里发现了黄三虾子!
秦雪珍在前面走着,时而前后左右地看看。每当这种时候,黄三虾子就立马藏好不动。再后面的丁亮和玉虎也是一样。三方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既要对方不至于走失,又要使自己不暴露给对方——到了一片树林里,秦雪珍放下背篼,开始拾弄枯枝。黄三虾子连忙闪在一块大石头背后,两眼直盯着在林子里忙活的她。丁亮见状,立即跟玉虎咬咬耳朵。玉虎敏捷地钻进丛林中,蹑手蹑脚地绕到黄三虾子背后,猛地跳出来,黄三虾子听得响动,吃惊地刚想转身来看个究竟,早被玉虎铁钳一般地卡住脖子,气都出不来;他还想挣扎,又被玉虎打番在地。丁亮上来将一块破布塞进他咀里,用一根拇指粗细的藤条反手捆了他,拖到一个小山脑背后……出来寻秦雪珍时,早不知捡好柴走了多久了。他略一思索,转身叮嘱玉虎看好黄三虾子,自己则快步赶下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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