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亲情,两个同样受伤的家庭,结局却不同。父母给予子女的宠爱,并不仅仅从经济能力出发。一部分生活优渥的人,首先付出的比他人更多的艰辛,到了一定年纪才会活得恣意;另一部分人愿意过恬淡平静的普通日子,这无可厚非。而拼尽全力为生活奔波,却不一定实现理想。见到他人拥有优渥的生活,不是自我反省而是心生嫉妒,那么人性就会变得扭曲。他们哪里知道成功者付出的代价有多大?总之,正直的人有一个正确的人生观,而不是歪门邪道,不择手段的剥夺他人的幸福与财物。在剥夺别人幸福的同时,自己开心吗?正如燕东的父母,毁了我的家,毁了我们的幸福。但是历经劫难的我们,知道失去的痛苦,倍加珍惜得之不易的幸福。反而是燕东他们过得如何,用一塌糊涂来形容丝毫不夸张。
从那天起,每个周末我都带上零食和学习用具去燕东家,玲子也在。头几次燕东父母在家等我们,表面上说观察燕东会不会再犯病。后来见我们相处融洽,他们也要为生活奔波,也就放下戒心,让我们单独相处。去的次数多了,燕东渐渐接纳我,不像原来那么抗拒。当他走出黑暗的屋子,呆在阳光下,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惨白的脸,空洞的眼神,一头脏乱的头发,破烂的衣衫分辨不出颜色。指甲里的泥污与黑色的血污混在一起,满身疮痍。一出来带着浓烈的恶臭,闻着这味我差点吐了,同情与怜惜冲击着我,恻隐之心顿生。
“怎么,不忍心啦,收起你的不忍心吧。想想我,就该死得那样凄惨,尸骨无存,他们该有这样的报应。”弟弟看出我的不忍,时刻提醒我站好自己的立场。
“哦。”我无言以对。
“小莲姐姐,你真好看,我认识你还有,还有他。”燕东指着我,他一句话让我担心不已,难道看到弟弟了?
“东东哥哥,我好看吗?”看到东东主动与我说话,玲子很开心。
“你好看。”燕东红着脸害羞极了,低头摆弄自己破烂的衣角。
“真的么?”我知道玲子这么做是引导他多说话。只要他愿意表达,才能找到心里的症结所在。
“嗯,真的,还有他。”他又指我,但对象分明不是我,他指的是洛展鹏。
“谁啊,这里就我们3人,东东哥哥你看。1,2,3,你是燕东,我是玲子,她是小莲。”玲子逐一给他纠正。
“对,只有我们3个人。”我赶紧附和,以免另生枝节。
“3个。”燕东重复我的话。
“对,3个,这样。”玲子比着三根手指。
“这样,3个!玲子,小莲,东东。”燕东眉开眼笑的学玲子的手势。
“3,记住了。”玲子咯咯笑的开心,燕东其实挺聪明。
“来,东东哥哥,我们来写3。”玲子拉着他坐上石墩子,作业本放在膝盖上。院子里燕东爸爸搬的石头墩子,充当凳子。还别说高度恰好,坐下大腿就当课桌。
我们学习一会,休息一会,吃些我带的零食,再说笑一会儿。如果是正常的孩子在一起学习,该有多好。欢乐时光总是短暂,要如何才能套出东东的我话,我完全没头绪。情绪左右摇摆,弟弟与我就燕东一事,有了不同的意见。
他要我尽快从燕东嘴里套出话,找到他爸爸说的那个死人洞,他说也许尸骨就在那里。另外,最让他担心的是我的安全。他一再告诫我这家人既可以隐藏多年,不被人找到可想而知有多谨慎。表面上扮忠厚老实,其心可诛。我知道他找得很心急,越接近真相我的处境越危险。可自从弟弟唐突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就明白这是老天给我们一次公平的机会。无论是他的不甘心或是我的理所当然,要承受的痛苦只不过一副皮囊,他在我在都好。
今天该我教东东写字,告诉他写他的名字。他很开心,进步很大,不一会儿就可以在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写自己的名字。嘴里一直念叨:“燕东是好孩子,不骗人,要和小莲做好朋友。”这些话我们没有教,他却自言自语的说了好几遍,都夸他聪明。
“东东,我们休息一会再写,好不好?小莲教你玩一个游戏吧。”弟弟借我的嘴,下意识达到他的目的。之前没有与我商量,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不嘛,燕东要写很多字,让爸爸妈妈看。”燕东对写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愿放下笔。
“乖啊,写字写累了,休息一会再写。来,先吃一颗糖,玩一会再写,好不好?”弟弟试图再一次引导他。
“啊,那好吧,先吃糖再写。”他右手拿铅笔仍然不肯放,左手伸过来拿糖。
“放下笔,东东听话。”玲子取下他手里的笔,递给他一颗糖,教他怎么剥。
“呃,东东,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呀,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弟弟一步步的将东东引入他的圈套。
“有啊,有个好玩的地方,我最喜欢了。我自己一个人经常去玩,你也去过,不会是忘了吧,你怎么比我还笨!”东东像老朋友一般和我说话。不确定他看到的是我,还是弟弟。
“是吗?那你带我去玩吧,是我笨,你真聪明。”弟弟怂恿燕东引他去那个所谓的死人洞,他坚信自己就丧命在那儿。
“东东哥哥,你不可以再去那里。怎么忘了叔叔阿姨不让你再去拍吗?”玲子一句无心的提醒,让燕东清醒。
“是啊,爸爸不让去,说那里有鬼要吃人。其实,我偷偷去过很多次,他们不知道。我告诉你,真的没有鬼,只有一个人在那里。他说好冷好害怕,使劲的哭,让我天天去陪他。还说找不到爸爸妈妈,他是个可怜的小孩。”这是认识燕东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猜想他口中那个他一定是弟弟。又听到燕东说弟弟又冷又害怕,我的心难受极了。
“呃,小莲你哭了,呜呜…”燕东见到我哭,竟跟着哭起来。
“你们哭什么呀,怎么啦?”燕东爸爸推门进来,恰好见到我们泪目。
“哦,没有,叔叔,我们在玩游戏。”弟弟反应迅速,怪我差点坏事。
“呵呵,什么不好玩,玩哭!我是越来越不懂你们这些孩子怎么想的。”如此举动并没引起燕东爸爸的怀疑。
“爸爸,我会写燕东,写我的名字。”燕东乐呵呵跑到门口,告诉爸爸这个好消息。
“真的呀,那写个燕东给爸爸看。”燕东爸爸比燕东更激动,举起燕东往上抛。
“哼,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弟弟冷哼着,我只觉得后背发凉。只是他们闹的声音大,盖住弟弟那句冰冷的嘲笑。
由于燕东爸爸的返家,终究无法再问下去。回家的路上,弟弟默默地不和我说话,我知道他这是在生我气。可是,这么重要的事只能一步一步来,太心急恐生纰漏。
我不断地安慰他,让他安心。既已答应替他找真相,就应该绝对相信我。他反省,懊恼自己今天的确太急,没有顾及我的安危,以后绝不会再如此莽撞。姐弟俩同心协力相互理解,何愁大事不成!
之后这个礼拜做了更详尽的准备,但愿可以让燕东带我找到那个洞。有时候我在想,弟弟那时候才3岁,燕东与他同岁。瞧着燕东父母对燕东的疼爱,也不太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呢。但弟弟铁定此事与燕东他爸爸脱不了干系。他牢牢记得燕东与他呆的是山洞,洞里干燥通风,长时间点着蜡烛。再就是其中一个绑匪是燕东的叔叔,也是死去那三个孩子的其中一个家长。何况整件事由燕东叔叔提出并实施。原本只为了泄愤,后又变成勒索,最终恼羞成怒,以害死弟弟终结。
起初没找到弟弟的尸身,父母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还活着。随着匿名信寄来弟弟死后的照片,爸妈才彻底崩溃了。手段如此残忍对待一个三岁孩子,肆意剥夺他人生的权利,他们怎配做人!弟弟的执念如此深重,也情有可原。我的内心是矛盾的,一边是最亲的人,一边同情因此事受牵连的燕东。这些年,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背包里装满了我需要的东西,到达客运站的时候,燕东妈妈正在检票。她让我悄悄地不买票,说人本就不多,座位空着也是空着。可巧的是玲子也和我们上了同一辆车。她见我身旁的背包,问我背的什么东西那么一大堆,我顺口答她,给燕东带的衣服和零食。燕东妈妈转身听到我们的谈话,眼眶里泪水打转。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心理,又一次让弟弟生气。他念叨着我步他后尘,将自己处于险地。我没有与他分辩,很清楚自己的立场。无论事情怎样,相信正义总会战胜邪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是外婆讲给我听的。具体内容我已不记得,只知道是佛祖劝人改恶向善的故事。
弟弟对我嗤之以鼻,复仇的火焰遮住他善良的灵魂。我帮助燕东是为了弟弟能够放下,我相信真相大白的一天已经不远。
到站下车,来了几次才知道这个站的站名——望乡台。燕东妈妈没下班,叮嘱我们先去,燕东爸爸在家。我问玲子知不知道这里叫什么,站名的来历,她说她听叔叔说过。一路上滔滔不绝的讲,望乡台是为了纪念古代在外打仗的官军,常年回不了家,而因战乱瘟疫流落外地的人,可以眺望故乡建起的高台。玲子说还有一个说法是死去的人在地狱的一座高台上,能看见原来的家。我问她死去的人不就是鬼吗,问她信不信有鬼。她忽然尖叫往前跑,高声喊后面有鬼。我也吃一惊跟着跑,跑累了才歇下,原来是她开的玩笑。
燕东家的门永远关着,玲子敲了老半天也没给我们开。我从门缝里瞧,院子里没人。燕东妈妈不是说燕东爸爸在家,怎么不见人?玲子冲我直耸肩。
“你,你们来啦!”好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眼,是燕东的花脸。
“开门呀,今天怎么不想让我们进去吗?”我和玲子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子。燕东跟在后面,头发剪得很短,一看就是她妈妈给他剪的,不太整齐,但身上换了一套衣服干净多了。
院子明显休整了一下,多了一张桌子,石头墩子分布左右。上礼拜还是杂草丛生的院子,分明整理干净。灶台边上搭了一块类似案板的木板,估计又是燕东爸爸用斧子劈的。粗犷而原生态,不像我们家里的现代一体化的厨房。简陋的案板上整齐有序的摆放着彩色塑胶的调料盒,食用油。柴堆两边拉起一根电线,是晾晒衣服用的。房间的门也修过,用板子木料横竖钉着,就像裤子打的补丁裤。裤子上的补丁!想到这里我噗嗤一笑。玲子问我笑什么,我摇头说没什么。燕东不再躲我,拉着我的背包要糖吃。让他坐下,将背包放在桌上,拿出带给他的新衣服新裤子,还有软糖。他很高兴,问我衣服和糖果全是给他的吗?我点头,全是给他的。顿时他乐开了花,抱着衣服往小屋跑。
“呃,东东哥哥,你干啥去?”玲子叫他也不听,哐当关上门。
“他这是换新衣服给我们看吧。”我和玲子悄悄咬耳朵。
“嘻嘻,他还知道臭美。”玲子偷偷笑他,我使劲点头。
等了一会还不见出来,玲子催他快些穿出来给我们看看。门开处,活脱脱一个阳光男孩站我们面前。真是他吗?我怀疑不是真的。没错,是他!只不过,他穿的红色毛衣是我妈妈织给弟弟的。每年一件,家里还专门留了衣柜给他放着。原本我想偷拿爸爸的衣服,可太肥大,燕东穿不了,于是乎背着妈妈拿弟弟的衣服给他。不过,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人主意,是弟弟自己建议的。至今,没弄明白他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让我不要问他理由,到时候我就知道啦。
“真好看,衣服好看,人也好看,东东哥哥好看多了。”玲子跑去拉他坐下。
“小莲,我好看吗?谢谢你,是你的衣服吗?”他问我还是另有其人,只有我知道。
“好看,是我的衣服。”我的回答玲子没懂,她根本不知道我们的秘密。
今天玲子教他4、5、6,我教他写爸爸妈妈。他很快学会,自个儿练着开心,欢笑的脸看不出一点自闭的影子。让燕东写完字休息一会,拿出毽子说一起玩。你来我往,踢来踢去,到后来都踢累了,趴在石桌上休息。燕东今天坐我旁边,我们头挨得很近。我问他玩不玩捉迷藏,他说只要我们想玩,他就陪我们玩,还带我们去好玩的地方。我“嘘”的做了一个动作,咬着耳朵说,不可以告诉玲子,让她来找我们。他可爱的点着头,也学着我做噤声的动作。
“玲子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就在院子里。”我始终认为弟弟心急了一点,担心出状况。
“捉迷藏,好啊!但东东你不能出这院子,叔叔阿姨回来找不到,会着急的。”玲子在坚持。
“玩吧,我和小莲藏好你来找我们吧。”燕东的智商还停留在幼儿园时期,他没有想到这是我和弟弟的计划。
“好吧,我找你们,数到20就开始找。1、2……。”玲子转过身子蒙着眼开始数数。
“数慢点,这么快,重来。”我大喊着,拉起燕东就往门外跑。
出了门,燕东说他要带我去他常去的洞藏起来,让玲子来找。我很激动,由他拉着往山坳深处跑。一个陌生的地方,却觉得熟悉,对了,是弟弟的感觉,他来过这里,提醒我小心一点。越靠近那个地方,越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灵魂飘忽着我看到他的影子。三个人一边跑,一边相互看。如果不是事故,现实中的我们应该是这种和睦的相处模式。可是,变成这样又是谁的错?
所谓“死人洞”,是一个废弃的矿洞,很小,是当地人私自开采的小矿洞。不过,洞内干燥通风,不像燕东爸爸说的那样阴风阵阵。在洞内我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弟弟急得不顾自己处于半隐状态,我知道他的存在一点不怕,但是燕东哪去了?当我向燕东看过去,他早已吓到脸发青,嘴唇发紫。
“别怕,燕东!他是你的朋友,记得吗?来,你告诉我,他以前是不是在这里?后来又去了哪里?”我轻声安抚他,祈祷千万别把他吓到。
“他,他,我知道,我认识他。他就是洛展鹏,他是鬼,我知道。他不是我害,是我把你藏起来不让他们找到。是叔叔说叔叔说的,要杀死你为哥哥报仇,不让你们家痛快。”燕东说出隐藏多年的实情。
“燕东,你告诉我,他们把洛展鹏埋在哪里,带我们去找,找到了给你糖吃。”引导他带我们找弟弟的尸身,这么多年恐怕已成白骨。
“我,我知道,妈妈叫我别看,我躲起来偷偷看的。走吧,我带你们去找他。”他拉着我的手往矿洞深处走去。弟弟跟着我,灵识越来越模糊。
“快点回我身体里,你支持不了多久了!”知道他再不回来就要消失了。
“嗯。”合二为一对我来说没妨碍,但他明显的恢复如常。
“到了,就在那下面。妈妈说我不能去,你们去吧。”燕东止步于此,我摸出裤包里藏的小手电筒,要看个究竟。弟弟阻止我,说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让我带着燕东回去,他来处理。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让我走,是要离开我的意思吗?他回答,等找到证据回来找我。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