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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开亮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作家网    阅读次数:20737    发布时间:2020-05-30


【作者简介】

黄开亮,笔名:南城以南。贵州毕节人。贵州作家网签约作家。2015年毕业于贵州师范大学旅游管理专业,毕业后,以大学生志愿者身份服务于七星关区阿市苗族彝族乡2017年获省级优秀志愿者称号。服务三年时间主要负责包保帮扶贫困户、留守儿童。服务结束后在大古文化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做文案推广,负责公众号,招商宣传等工作。平时爱好写作(作品见于贵州作家网)、阅读、旅游和拍照。


【代表作品】



·乡愁

突然翻到一零年的日记:今天我回家了,带着几分思念与落寞又踏上了这块熟悉的土地,那依旧挺拔的大山,那略显陈旧的母校,还有那依旧熟悉的小屋……

一直想写一篇关于“家”的文章,但总觉着少了些什么,也许是灵感,也许是勇气,又或许是心一直没有安定,很是莫名,又说不清楚。迟迟没有下笔,高中时断断续续的有写过些许,到庚子年再次提笔已经将近十年了。

——题记

《打工》

从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外打工,从昆明到湖北又到桂林,去过很多的地方吧,记忆里有些模糊,只知道他寄回来的照片上倚着一辆摩托车。我当时在想:父亲过年回来的话就可以骑着车带我们出去玩,真好。那时候我们乡下还是泥巴路,很少能看见汽车,哪怕是自行车都是很有面子的,所以偶尔有拖拉机经过,我和哥哥都会在尾气后面跟着跑,大口大口的呼吸冒着黑烟的尾气,仿佛那种残留的柴油味能闻到父亲在工业城市的繁华。只是后来母亲有说过:“你们爸还不会骑摩托车,照片是用别人的车拍的,他在工地每个月几百块的工资都寄回家了”。或许儿时的机车梦就是从那时开始萌生的吧,只是后来再收到父亲寄回来的照片时,有山水风景的,也有霓虹灯闪烁的,却少了一些期盼和幻想。

母亲出门打工那年我七岁了,父亲过完春节去了温州,母亲也是去的那里。应该是七月吧,那天我在熟睡中被搬动声吵醒,几个大汉从我家里背走了很多包谷和洋芋,我哭闹着不让背走我家粮食,只是人小力微,终于还是无济于事。母亲打了我几下说:“那是去年的存粮,现在卖的话可以卖到一毛多一斤,再过些日子生虫就没人要了”,当时我没有明白是不是像母亲说的这样,只是看着空空的楼上,心里很是不愿,又无可奈何。几天后的清晨我醒来,祖母给我做的早餐,我很是不解,一直都是母亲叫我起床吃饭,今天睡到了哥哥放学,祖母说我母亲有事出去了。晚上爷爷从小煤窑回来,晚饭吃完母亲都还没回来,我问了爷爷,爷爷坐在门槛上抽完一根旱烟才说:“你母亲卖了粮食就是做路费去你父亲那里打工,那面工厂多,要两个人才好存钱,一个的工资作开销和家用,就可以存下一个人的了,你马上就上学了,要去挣钱给你俩兄弟读书。”我哭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睡着的,再醒来时躺在祖母的怀里,我挣脱后一溜烟跑去村口,没有看到汽车和行人,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泥巴马路静静的躺在那里,忍不住泪水又灌满了肿胀的眼眶。

祖母追过来把我拉了回去,哥哥上学去了,爷爷又去了山里的小煤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就几天吧,也就忘记了那份不舍,就开始依赖上祖母的怀抱。每天晚饭过后爷爷都会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和二爷聊一些煤窑上的事,祖母就会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我就习惯性的倚靠在她怀里,看夜空一闪一闪的星星。听祖母讲一些不太完整的神话故事,我也听得全神贯注,偶尔会置身于故事里面,很是奇妙,也很是惬意。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老背背”的故事,那时也叫“老变婆”,话说老背背住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她长着财狼的獠牙,夜猫的绿眼,鹰爪的指甲常有血迹,身上还伴有闪烁的光点,散发出腐烂的气味。从没见过她真实的样子,只知道她一般会在晚上出现。每当有小孩哭闹不止,她便会循着哭声过来,在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就把小孩背走,背去她石板下的家里和她家的两个小背背玩,玩腻了就把小孩吃了。

 

《村小》

村里的小学是一排青砖大瓦房,有五个班,六个年级,好像有两个年级用的是同一个教室。从被爷爷送进村小那天起,我就属于那种不爱动脑子的小孩吧,以为小时候把脑子存起来,长大了脑子也就多了,只是到现在依然很笨,我想是存脑子的银行倒闭了吧,所以就取不出来了。但我一直对书本和文字都有一种莫名的青睐,喜欢崭新的书本散发出油墨的清香,喜欢泛黄的旧书画着星星点点的标记,仿佛每一个跳动的文字都会谱写出一段悠扬的旋律,每一段煽情的旋律又能勾画出一幅完美的篇章。

张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也是外公本家,那个年代的文化人特别少,能写得一手好字和文章的人也就寥寥无几,他应该算得上好私塾里出来的老先生了。只是西南的本土口音较重,那时还没有要求老师使用普通话教学,所以直到这些年我还是一口西南的乡土话,偶尔工作或是社交需要普通话交流时,也会时常蹦出一些“乡土普通话”,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别扭,寒碜也就自然不用说了。

九零后或许有人体验过书桌和坐椅都是都是长板凳,教室和操场也没有硬化,每次打扫卫生都是同学们各自携带扫把和撮箕。只是顽皮的年纪总是丢三落四,早晨带去的工具回来也就两手空空了,所以总少不了挨打。那些满载无知与好奇的时光溜走的太快,四年级的时候张老师退休了,我们也搬了校区,在那之后村小就开始荒废了吧。偶尔也会路过那里,只是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排青砖瓦房,取而代之的是被混泥土禁锢的童年,还有一些凌乱的记忆。

 

《除夕》

那几年的春节,父亲和母亲好像回来过两次吧,每次回来都会有新衣服、糖果和零食,最重要的当然是压岁钱了,所以每次寒假一到,我和哥哥最大的期待就是春节了。从腊月伊始,每天清晨就会到村口的马路边,害怕错过每一辆城里回来的中巴。也没有准确知道父母具体哪天回来,只是每每在村口有下客的时候我们都会跑过去,直到车门关上再开走。透过玻璃窗,好希望看到熟悉的脸庞,总担心他们在外面久了,忘了回家的村口,又怕是坐车颠簸的太久,累了,倦了,睡着了,就错过了。

那个雨天,泞泥的村口又停下了那辆中巴,我在村里远远的注视着,父亲用根竹竿挑着两个大麻布袋,母亲背着帆布包回来了。我和哥哥跑过去接过母亲的包就往家跑,迫不及待的打开寻找,除了一些零食外还有一桶我没见过的东西,母亲说那是泡面,用开水泡着吃的。依着我的霸道,哥哥把它让给了我,但我又舍不得那么多好吃的,于是又分得了大半。想象中的这一大桶面应该吃不完,只是打开后有些失落了,这么大的桶竟然空了大半不止,配料也少的可怜,这是我第一次吃泡面,已记不住有没有给哥哥也吃一点,但能清楚的记得到最后汤都没剩一口。

除夕夜,年夜饭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了,母亲一早就会准备很多蔬菜和配料,父亲去城里买回一条鱼,再杀只鸡,加上乡下的腊肉,现在想起来依然垂涎欲滴。只是还没等到放鞭炮,便已经偷饱了嘴,上桌后自然就吃不下了,但年夜饭一定得吃,好像是“吃的好,吃的饱,一年更比一年好”。年夜饭又称“团圆饭”,爷爷、二爷爷和父亲都会小酌两杯,聊些我不太听得懂的人情世故,生活历程,而我和哥哥想要表达的是压岁钱应该可以发了吧,所以哪怕听不懂也不愿下桌。待到他们酒性即起,脸色微红,二爷就从兜里掏出两个五块,分给我和哥哥,接着就是爷爷的每人十块,最后父亲的二十块压岁钱好不容易等到,只是也近夜半了。

元宵前后,父母就会离开了,带上一些老家的腊肉和包谷面,因为母亲吃惯了家里的包谷饭,她说在外地很难买到,偶尔吃到也没有老家的味道。开学前后,会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是在村口的小卖部,当时是全村的第一部电话吧,他家安了两个大喇叭,随时会通知村里的某某来接电话,只是偶尔重名的时候就会接错了。所以每至那个时候,不管是在地里还是山上,都会竖起耳朵听仔细了,如果是通知爷爷带我们去接电话,便放下农活小跑过去。但拿起电话放到耳边,就哽咽着说不出话了,电话那头还是母亲先开口:“儿子娃娃家,嫑哭哭啼啼的,马上开学了,要把作业做完,在家要听爷爷和祖母的话……”,然后我抽泣着回答“嗯、嗯、嗯”,多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爷爷》

爷爷是全村公认的老实人,其实说得直接点就是受欺负的人,他常说年轻时的一顿饭能吃下一锅,力气也很大,能背起三百来斤,一个能顶俩,村里哪家起房盖屋或是需要重劳力的地方都会请他过去。我一直不太相信,因为从我记事起,他一直都是佝偻身体,好像是从祖母的口里得知:爷爷是帮寨上的某家背石头把拐撑压断了吧,闪着了腰,从那以后就再也直不起来。

我问过爷爷,为何总是要帮别人家干活,还这么卖力。爷爷把他小时候的经历也一并告诉了我:在爷爷父亲(也就是我曾祖父)那一代,好像是建国初期吧,举家搬来了这里,那时候爷爷只有十二岁,曾祖父是个好赌的人,把老家的房子五毛钱就输了,后来在某个公社被别人一脚踢死了。从那时起曾祖母就独自一人带着爷爷姊妹三人,孤儿寡母,生活很是艰辛。在那吃大锅饭的年代,曾祖母的身体不是太好,爷爷是家中长子,毋庸置疑,整个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大锅饭的时代正是钢铁大跃进时候,公社是以劳动量记公分的,每个家庭投入的劳动量直接关系着这个家庭所能分配到的食物。记得爷爷说过:曾祖父去世的时候,二爷爷才八岁,姑奶奶四岁,有一次叫二爷爷去公社领食物,二爷爷一口吞下了一个面团,就吞下了全家人一半的口粮,回来挨了一顿骂。所以爷爷从十二岁开始,要让一家人不挨饿,力气只能越来越大,干的活也必须越来越多。

那时候有个大会叫“批斗大会”,爷爷说他一直最恨的就是这个大会,因为每一次开批斗大会都用草绳把曾祖母捆去街上。当时我还不懂批斗是干什么,后来才明白是当时社会的一种批判斗争,主要针对知识分子,地主、商人、还有小资产阶级等,但曾祖母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类,属于外来人口,还属于寡妇。写到这些,心底感到莫名的心酸,我想如果我生活在那个年代,会不会连长大的勇气都没有,庆幸这些祖辈的坚强,才有了今天的我们。

小时候爷爷总是告诫我:我们出生在软弱之家,是不可以招惹别人的,哪怕是有人把痰吐到了你的脸上,转过头擦了就好。从他到父亲这一代都是这样熬过来的,父亲小时候成绩很好,只是念到初二就没去上学了,原因是上学的路上总会被人欺负,有时候回到家连书本都会被人抢了去,买个新书包更不敢背去上学。但我一直没有学会这样的忍耐,我以为忍在心底,刀悬于头,岂能甘为鱼肉,所以就闯过很多祸,包括邻家的长辈也和我有过武力,只是最后我没讨着便宜。

现在爷爷已经很老了,再也背不动上百斤了,每天独坐在窗外编竹篓,总是不愿停下,好在又有了几个曾孙每天在他面前跑来跑去,他就觉得有趣了。

 

《祖母》

村里人对祖母评价不太好,我能理解那个年代所谓的“妇女自由”其实只是噱头,正所谓“一家养女百家求,一马不行万马忧”。祖母出生在高山深处,好像地多人少,只要有足够的劳力就不愁温饱,庆幸她直到及笄之年双老依然健在,爷爷也正是因为一身力大入了她的眼。作为家中长女,长姑爷要在每年春耕和秋收之季,来岳父家中忙活数月,离开的时候也能带走一些粮食。

记得那些年祖母带我和哥哥的时候,有一次去过她小时候成长的那片土地,恰逢初秋,漫山遍野一片金黄,硕果累累。沿着山路走了几十公里,我实在走不动了,祖母就背着我,边走边给我们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只是我记不住了。去的时候外曾祖母还健在,她在土火炉上烤熟一了大炉土豆,当时我吃的好饱好饱,到现在应该有二十年了,还常常会怀念那一炉土豆。应该是在那里待了好几天吧,每天曾祖母都会给我们很多核桃和板栗,还有一些她锁在柜子里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果和饼干。走的时候她拄着拐杖一直送到村口,又大包小包的把零食糖果全塞给了我们,还一再念叨:明年要一定再来啊,今年我先把板栗和核桃晾干了放起等你们。

好像还没等到第二年,板栗和核桃也许晾干了吧,也许没有。我终于不知道外曾祖母什么时候就去的天堂,只是后来再去的时候是清明节了,山花开了一地,她的坟头已长满了青草,挂完纸后都没做多久的停留就回来了。现在我已记不住她的容颜,我想一定也像祖母一样的慈祥,喜欢看我们跑,看我们笑,把好吃的留给我们吧。

我和哥哥小时候性格有些不同,他喜欢每天放学就跑去山上掏鸟窝,摘野果,还常和表哥他们去放牛,晚上住外婆家就不回来了。我不太喜欢小动物,也不太喜欢去山里,应该属于那种没有太多爱好的性格吧,所以常常在家里陪着祖母。祖母对我特别好,会单独给我煮一小锅米饭,哥哥回来也不给吃,只能和爷爷吃包谷饭。估计是小时候这些特别的溺爱有点多,吃过的米饭也有点多,现在我回到家就喜欢吃母亲做的包谷饭,只是再也感受不到小时候那种会塞牙缝,刮喉道的感觉了。

大学毕业的那年,祖母走了,很遗憾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回报。那天晚上我跪在她的榻前,紧紧的抓住她的手,一直说一直哭:您不可以丢下我,您说过要等到我娶媳妇,要教你孙媳换尿布,要抱抱你的曾孙,要等我们一起给您尽孝……不知道我哭了多久,不知道我一个人重复了多少您说过的话,最后您含着泪笑着松开了我的手。

也许您还有很多的话想对我说,只是无法开口,送你上山的那天,我拍了好多好多照片,我想记下属于您最后的旅程。有时候多说一句真的注定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注定是最后一眼,所以我会把这些永远的存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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