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彦成暗想自己只是协助清查的角色,皇上如果问起成王的意见,无法转奏,也对成亲王不利;此时听成亲王要回府歇息,如果强邀更有撺掇抢功之嫌,只得暂且捺下性子用饭。见桌上海水云龙瓷碗里盛有莼菜银鱼羹,那彦成舀一勺道:“白乐天诗云‘犹有鲈鱼莼菜兴’,今日银鱼‘尽其义何如’却是胜过鲈鱼了。”永瑆笑道:“乐天又言‘来春或拟往江东’,绎堂或许今春行呐。”那彦成暗道惭愧,也不再掩饰,便将顾虑告知永瑆,又说道:“如蒙皇上恩准,我倒真想去湖北查清此事,只绎堂稚嫩,还请王爷多指点。”永瑆正色道:“绎堂只管进宫陈奏此事,户部的情形你比本王清楚,皇上若问起就说永瑆意见一致;满洲淳朴古风首推敢作敢为,绎堂果真去湖北则不必顾忌,本王这里万事无虞。只是眼下户部正清查军费,先皇实录也修撰在即,有消息绎堂名列领衔,这都是朝廷大事,只怕你脱不开身呢。”又说道莫学汉员因循习气,如果皇上另派他人,可举荐户部得力人手随同钦差查案,那彦成不住称是。户部汉侍郎因昨晚接到传话不必熬夜,今天接替成王与那部堂,一大早便在大堂外等候。待二人用罢饭,上前见过成亲王及那彦成,永瑆又传一遍口谕,那彦成稍后交代细节,二人先后离开。
成亲王仪仗早在衙门前摆列,王府管事张保儿见王爷出来,赶忙上前服侍着上了轿,队伍浩浩荡荡出江米巷向北行进。轿子里永瑆虽然倍感困乏,却毫无睡意,御前会议皇上一个眼神阻止了进谏,也令自己乱了章法,连夜清查户部是一心为公还是向皇上表明勤劳王事?现在静下来扪心自问,竟发现是后者的居多;自雍正朝兄弟阋墙,宗室亲王稍有过错便遭重谴,远的不说,先帝兄弟四人,大伯弘时死于非命,皇叔弘瞻抑郁而终,只有和亲王弘昼算是寿终正寝,生前却屡遭胞兄责难;想起先皇对弘昼说的“使吾答一语,汝齑粉矣”,永瑆不寒而栗——先皇驾崩后,颙琰为剪除和珅,将众兄弟侄儿加封并委以重任——永瑆长子绵懃晋封公爵,过继给先逝兄弟的两子也加恩袭爵,算下来自己一门受恩最重;想到同母兄长仪亲王永璇正主管着吏部,皇上一母所生的兄弟永璘却只晋封为庆郡王,并不管朝廷事务;永瑆忽然醒悟:自己已身处至高至寒之地,应先将老实本分端得正,并非公忠体国所能长保禄位。再想和珅何尝不是如日中天?到头来落得三尺白绫锁富贵;相比之下,如同去掉了心口的一块大石,又为今日将功劳送与那绎堂大感安慰,此时睡意袭上来,不觉沉沉睡去。
回到府邸家人将永瑆抬进寝室,一觉醒来已过了晌午。永瑆听张保儿禀报洪亮吉昨日来拜谒,因洪亮吉曾在上书房教习小孙儿读书,便说道:“你去一趟洪稚存府上,递本王名帖邀来一叙”。张管事领了钧旨命下人备马,边招呼大门上几名家丁跟随自己同去。正值天晴风暖,京城水亮山青,内城里车马辐辏,人流涌动,一派繁荣景象;只街边不少精致院落却大门紧闭,这是近年进京的徽班戏园子,因乾隆帝大行未满百日,仍不得营业。张保儿骑着高头大马带众家丁招摇过市,一行人出正阳门向廊坊头条而来。
正阳门外是南城的繁华地带,因汉人官员非有特旨不得住在内城,便在南城或赁或买宅居住,也带动了民间五行八作生意兴隆。张保儿正四处咂摸风景人才,忽然瞧见不远处一家当铺前堆着几只檀木大箱,有官兵正和两三人吵嚷,一群人围在边上起哄;便一手拿马鞭指着,命身后伴当:“去看看。”众家丁快步跑去。待张保儿勒着马缰左摇右晃地到了,围观众人已被王府家丁逼着让开一条路,有一人上前请安,喊道:“张爷,您给评理。”觑眼看去,认得是丰绅殷德府上的长史奎福。尽管额附丰绅殷德失势,张保儿却知道十公主最受几位王爷宠爱,慌忙下马回了安,问道:“这有什么事闹这么大动静?”边让家丁将围观众人打散。奎福虽是内务府派在额附府的主官,此刻却如同拔毛的凤凰,说道:“张爷,这忒也欺人太甚。”又对一位管家模样的嚷道:“你来回给张爷。”只见此人身材高挑,面色白净,不紧不慢又请了安:“小人胡德勇给张爷请安。”起身道:“小人是额驸府的新管事。因府里有事急用银子,便奉命将一些时下空闲的物件典当,怕当铺不敢收,特意请奎大人来做见证,不想步军衙门要将这些物件没收,为此吵将起来。”张保儿听罢一愣,道:“典当自家东西哪有让内府官员作证的道理?当铺又为何不敢收?顺天府不管么?步军衙门为何没收?”奎福抢着说道:“都是为和珅这厮。步军衙门还在查抄和珅产业,都说和珅家将财物暗中典给了当铺,这几位步军衙门的军爷正挨户清查,偏偏这时要当,这可不是自找么?”此时几个官兵也凑过来,领队的头戴水晶顶子,一张苦瓜脸,三角眼睛,嘴上支棱着焦黄胡子,上前一躬,道:“在下步军衙门百福,咱们是奉旨查抄,顺天府管街面,和咱们不是一档子事。”张保儿见他是五品守备,便冷笑道:“成王爷军法治家,小的们在外惹事,不问有理无理先脊杖二十,我怎敢违抗王爷钧旨?只是守备大人查的是当铺,东西又有奎大人作证是额驸府上的,你依哪门子条律就要没收?”百福也阴笑道:“咱们奉步军统领衙门定亲王的钧旨,前方剿匪是国家大事,严查和珅隐匿财产扩充军费。”张保儿听了心下踌躇,定亲王是本主侄儿,一般的宗室亲王,思量着刚要言语,不想那位管家胡德勇大声道:“大人何不早说是为筹集军费,如此将这些物件充公罢了,在下回府禀明公主、额附,想来为了军费公主也不会怪罪。”张保儿听罢心思一动,笑着对百福道:“百老兄,借一步说话。”说罢径直进了当铺。
当铺老板正哭丧着脸无处着落,见两人进来,心里又咯噔一下,强颜欢笑张罗茶水。张保儿却不理会,转身紧盯着百福,压低嗓音恶狠狠地道:“定亲王何时给你下令为军费查当铺?这话要传到皇上耳朵里,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你敢私吞十格格的财物,不怕定亲王、仪亲王、成亲王、庆郡王剥了你的皮么?”百福本来依仗有定亲王撑腰,自己又是五品顶戴,见对方不过是名王府管事,并不放在眼里,此刻听他劈头盖脸一席话,又听到一连串王爷名号,早已骨软筋酥,顿时脸色变得煞白,好一阵子回过神来,想定王爷知道了这些话先得拿自己祭旗,急忙又打个千,求张管事高抬贵手放过自己,说道家有老母幼童指望这几两钱粮度日,又称“定亲王爷实在没说过军费,是小人随口胡吣”。张保儿心知九门武官虽尽有拉大旗的本事,却最是没骨头,因事牵定亲王绵恩,不便再与他计较,便又说了几句来日方长的话。百福鸡啄米似地点头,又说“宰相门人七品官”,今儿算真见识了王爷的门人,“有四品的肚量”;出门来却又装了番模样,回身向张保儿一拱手,道“如此回见,留步。”边命手下兵丁离开。
此时奎福和胡管家上前答谢,张保儿想到要回禀王爷,便问额驸府为何急用银子。胡管家皱眉说道:“却是一言难尽,在街面上不好说,望张爷莫见怪。”张保儿道:“看样子当铺也不敢再收这些物件,老兄竟是不要当的好。王爷早交待小的们留心照应你们府上,待我办完差禀明王爷再做定夺如何?只是不知要用多少银子?”胡德勇心想也只好如此,便一面道谢又说“此时本想当五百两救急,要完事非得四千两不可”。张保儿煞是高看此人,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也是王爷家的看门狗,待忙完各府的差事,得空请老兄得月楼一叙如何?”胡管家应允,如此各自散去。
随后众人来到柴儿胡同洪亮吉住处,门前有一棵粗壮的柳树,两扇木门虚掩着,不知多少年没上过漆,露着灰白底色,门板也裂了几道缝,一位老头儿穿土青色旧棉衣,胳膊肘处的补丁已经磨破,耷拉着灰黑的棉絮,正抄着手倚树看天,见来人衣着鲜亮不像凡人,却也不打招呼。张管事下马问清他便是门房,递上成亲王名帖,又掏出十两银子给他,老头儿眼睛一亮,却犹豫着不敢接,道:“大爷赏几个茶钱就得,我们府上没这规矩,要让老爷知道老汉可没处吃饭了。”张保儿听他自称“府上”心里暗笑,说道:“这不算什么,洪学政与我们王爷通好,你只管接着。”老头儿这才将元宝揣起,欢天喜地进去通报。不多时,洪亮吉步履歪斜地迎出门来。张保儿上前一躬说王爷今日有请,洪亮吉回礼道:“有劳张管事上禀成亲王爷,不巧亮吉今日醉酒,恐冲撞了王驾,待亮吉择日再去拜谒。”张保儿只得打道回府。
回到王府交差,又把额驸府上的事说与成亲王。永瑆听了却觉得纳闷,皇上将和珅抄家后,又命内务府赐还公主不少财物,如今怎会闹到典当的地步?又念到四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公主府上遇到大事也难说,眼见天色黑下来,趁今日得闲,便决定亲自走一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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