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道路上扬起了飞尘,但见马蹄哒哒,一匹红鬃马飞驰而来,熟路奔向马服君府大门前的车马场。这时,马蹄才开始慢了下来,拐弯到了马厩前,便见马背上一威猛汉子跳身下来,一马厩伕已经站在那里,紧忙拿住缰绳,牵着马进了马厩。
威猛汉子落地抬头望天,太阳白炽晃眼,热乎乎一团,他紧忙低头,手背挥了挥额头汗津津,迈开双脚,疾步向大门走去。
又有两辆华丽车辇辚辚驶来,停住后,从第一辆豪华车辇走下了四十有余、一脸赘肉的廷尉府廷尉赵衍,昂着头,阔步向台阶走去。而从后一辆车辇下来的左监易尚,心急慌忙,屁颠地快步跑上,紧紧跟在赵衍屁股后,堆满一脸谄笑,左摆右迈地跨上了台阶。
“啊呀,先生,您怎来啦?”早一步上得台阶的威猛汉子,突然一声叫,很意外看见大门旁的吕不韦,远几步就喊了过来。
本来看似悠哉,怀揣忐忑的吕不韦,在等候着长脸家仆出来,没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是赵略,那威猛汉子。
赵略是谁人?乃赵括之堂弟,赵韬之亲弟,今岁二十有八,生就虎背熊腰,魁梧彪悍,精神之盎然,一身威武气概。现乃是赵括军营的禁卫校尉,担负军中兵器运送的护卫重任与马服君府的禁卫保护职守。
半月前,便是赵括派他去齐国都城临淄,护送一批采购好的远射兵器回邯郸。
临淄,较早就能制造威力强劲的远射兵器,先进的弓、弩、镞的战力远远领先于它等诸侯国,名气旺盛,尤其是发射力强大的弩机,在齐国对敌战争中发挥着致胜的作用。公元前342年,著名的马陵之战,就是军事奇才孙膑以一万余名埋伏的劲弩手,歼灭了魏军十万人,逼得魏军主将庞涓拔剑自刎。因此,孙膑总结了“劲弩趋发”、“厄则多其弩”等一整套以弩制胜的军事战术,当然,此还得益于弩在齐国军队中的普遍装备与熟练使用,更是有长期经验的积累。
其实,在赵禹之前,赵括已然闻得风声,朝中是有人举荐他做长平关主将。因而,赵括便多了个心眼,开始着手购置强力的远射兵器,储备着,当有朝一日真上长平战场,与秦军对决,就可立马派上用场,以威力更强劲的弓弩,去攻击秦虏,直取胜利。
责任重大,用意明确。因而,赵括赶忙命令赵略,委以重任,担当护卫统领,护送不远千里去临淄采购的这批远射兵器。
不负重托,今日,赵略完成护送军务回马服君府复命来了,没曾想,在这里却碰上了自己敬仰的恩人吕不韦。
吕不韦有恩于赵略,已是一年之前的事了,那还是一次救命之恩。
去年一个仲夏之日,赵略与他的禁卫护队,从楚国郢都护送几大车兵器回邯郸,住宿进山寨里的一家茅草窝客栈。
正好,吕不韦带着他的一大列商贩车马经过,亦住宿在此。
时值傍晚时分,热气还未散去,客栈院子里仍在蒸腾,寂然无声,而客人大多都在客房里闲心唠嗑,静等晚餐。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炸雷大叫:“掌柜呢,掌柜!……掌柜!掌柜!”随之便见一熊壮青年背着一结实光膀的人,冲进了客栈,到了院子中央,站着直转圈子,越喊越声嘶力竭。
“来了,来了,谁在叫喊?”说着话,从侧偏的茅草屋里走出了客栈的胖掌柜,边应声着,边大声问着。
一时间,客栈里的客人亦都从各自的茅屋客房里跑了出来。
“是我在喊!……怎么救,怎么救啊?掌柜。”熊壮青年又是连声力竭喊叫。
“甚么怎么救?你这是……”胖掌柜不明是怎么回事,感觉莫名,走向了喊叫的人。
“被蛇咬了!怎么救?快救人啊!你没看见啊!”熊壮青年冲着胖掌柜就是一通吼叫。
“被蛇咬了?哪个,被蛇咬了……”胖掌柜几步已到了他跟前,慌忙问道。
“我大哥……在背上呢!”熊壮青年赶忙转了半个身,让胖掌柜看到他背上光膀人的背身。
“快放下,快放下。”胖掌柜一见,急忙喊着叫熊壮青年放下受伤者。
熊壮青年想要放下背上的光膀人,然一看泥地上,赶忙问:“放哪儿?掌柜。”
“放地上吧。”一个圆润的声音叫了过来,随即,便见一清靓姑娘到了跟前,动作飞快地将一床草垫席铺在了地上,“快,快放上去。”
这时,有俩身着红战袍的年轻卫卒冲了上来,赶紧帮忙一起,将光膀人从熊壮青年的背上,慢慢地轻放到了草垫席上。
“伤在哪儿?”清靓姑娘急忙问。
“腿上。”熊壮青年手指光膀人的左腿。
清靓姑娘迅速上去,拿住光膀人的腿,一瞧,左腿肚子上有被咬的两个毒蛇牙痕,针尖一般大小,不红亦不肿,亦不见一滴血。于是她非常麻利地,掀起自己身上衣裙的裙边,三下两下撕下一长条,接着又三绞两绞地绞成一根苎麻绳样,上去,动作快速地结扎住伤口的腿肚子上端,同时大喊一声:“快,快取火来!取火来!”
蹲在一旁看着的胖掌柜,一个激灵,立马应道:“嗯,取火,取火,我这就去取火!”说着,紧忙站起身。
“掌柜的,还有小刀,还要一盆清水。”清靓姑娘大声追加了两样急救需用的用物。
“嗯,行,我一并拿来。”胖掌柜边答应着,边从围观人群自觉让出的一条道中,摇着肥胖的身躯,小跑着朝柴火房呼哧呼哧奔去。
看着胖掌柜跑远了,一直蹲在清靓姑娘旁边的吕不韦连忙问:“范姑娘,还需要做甚么?”
跟随吕不韦一起回邯郸的范姑娘范姒,一被提醒,紧忙叫了声:“哟,对,得寻药!赶紧寻药!”
吕不韦朝她一摊手,微微摇摇头,意思明显告诉她,我到哪去寻药呵?
范姒觉得是,不由低头一抿嘴,随之纤手拍了下额头:“嘿,我……好,待会我开张药方……可谁去抓药呀……唉,这乡村山寨的有药抓吗?”
“郢都!去郢都。”吕不韦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郢都离这有一二百里,没两三日回不来。”围观的人丛中有人大声道。
“火来了,火来了……”没等吕不韦再说甚么,就听见胖掌柜在喊着,又从人群自觉让开的窄道中,呼哧呼哧小跑了进来,后面还紧跟着一提着水桶的小伙计。
到了范姒面前,胖掌柜紧忙将粗枝燃旺的柴火递给了范姒。
范姒没接,那柴火亦太大了,无法用。
吕不韦接住了。
“小柴头,小柴头……”赶忙,胖掌柜将有好多根枝枝叉叉的干树枝递给了范姒。
亦是吕不韦接了过来,他快速扳下一根小树枝,点燃,然后递送到范姒手上。
范姒拿住了,弯下身,开始小心地往蛇咬的牙痕上反复烧灼,再用胖掌柜递给的小刀划破伤口,负压吸引毒液,最后用桶里的清水反复冲洗,直到洗净。
看被毒蛇咬伤的光膀人正是赵略,那张黑黝黝的国字脸,此时面色泛白,肌肉微跳,眼睑垂下,口唇发绀,呼吸不时急促,间隙还会流涎,症况甚为危急。
亦不知怎回事,会被毒蛇咬了。听熊壮青年讲述事情,赵略与他等一伙禁卫卫卒,车马劳顿,护送几大车兵器到了这客栈歇停,时间已近黄昏,便趁着还未晚餐,去了离客栈不远的山坳,先有七八人脱衣光腚,跳进清凉的大水潭里洗浴,拍打嬉闹玩耍,爽心地驱赶走长途跋涉之疲乏。而赵略与同样虎背熊腰的熊壮青年,由于领受禁卫统领第二日的前探军务安排,迟到了一会儿,过来,赵略才除下战袍,脱去内褂,没曾想,却被水里撩水过来的同伴泼了一身水,于是他紧忙着往后躲让了几步,没料到,脚才站住乱草上,猛然觉得小腿肚上被甚么嗤咬了一下,他立马低头向后看去,发现是一条蛇,蓝黑色的背,白色的窄横条,头背黑褐,只见它扭弯身体赤溜溜几下,快速钻进乱草丛中不见了。
“我被蛇咬了!”赵略脱口一声惨叫。
还未下水的熊一样的同伴赶忙跑过来,一把拽住即将倒下去的赵略,慌忙抱住他,随后一个回转下蹲,把他重重地放到了自己背上,背起他就拼命地往客栈方向奔跑,连衣袍都来不及给他穿上,一条大裤衩,光着肉膀子。
“银环蛇,毒,毒啊。”胖掌柜听完叙述,立马认定是银环蛇,而且声音有点打抖,后怕不已,“银环蛇,毒。每年在这里都有四五人被它毒咬,而大多都等不及救,就死了,唉,可怕呀,咋让他给咬上了,作孽啊。”
“死了这多人,在这,就没有一个医治它的医师?”吕不韦发出不明白的疑问。
“有啊,翻两座大山,有个老半仙,专治这银环蛇伤,可往往人寻去了,他却不在,或他来了,被咬之人已去了,死了。怪只怪,这老半仙走的慢啊,到这里一日大半多过去了,救不了人了,唉。”胖掌柜既怨怪又唉叹。
“那快,我等这就去……我等不要他人,只要他药。”吕不韦瞥了一眼范姒,范姒点了下头,“掌柜的,有谁能带路吗?”他心急火燎地,这原本不是他的事,然他在当自己事办。他的用意很明确,这一帮人对他将来定有用,尤其在他从禁卫校尉那里得知,赵略是赵括的堂弟,他更有意要救他活来。
“我一把老骨头了,跑不快,走不动,你看我这身肉。”胖掌柜指着自己肚皮,肉皮地笑了笑,“我儿子吧,我儿子带你等去,可行?”
“行,那就快。”吕不韦爽快地点头,只要有带道的就不怕寻不到老半仙了。
不多一会儿,胖掌柜领来了他的儿子,吕不韦和范姒一看傻眼了,一个屁孩儿,顶多亦就十一二岁。
掌柜看出了他俩的顾虑,又是肉皮地笑了笑:“别看他这小,道比我还熟透,一年要跑个二三十趟呢。”
抓紧,说走就走,立马,吕不韦带上孩子,与范姒连夜翻山赶往老半仙住的村寨。
真好不容易,寻到了老半仙的居住屋,却没看见老半仙。没辙,吕不韦只能翻墙越室,进去一瞅,满屋的草药:金牛跟、白花蛇舌草、塘边藕、黄莲、大黄、虎仗、甘草、白茅根、防风、白芷、天麻、僵蚕……于是赶紧,范姒按方抓药,吕不韦则留下了抓药钱。
其实,胖掌柜一直不知,老半仙人不在时,特意留下配方留下药,等着急需用药之人前来自取,医病救人。
药到病就自然除,经紧张一阵治疗,半月之后,赵略痊愈,便特地登门吕家大院拜见吕不韦,千恩万谢,仰为先生,敬若神明。
现在,赵略突然来了。
恩人吕不韦甚感些许尴尬,想着紧忙掩饰,便定住神,迎了上去:“赵弟呵,你回来了。哎,这么些日子你去哪了?寻你都不知去哪儿寻呢。”
赵略顾不得应话,赶忙将他拉近身旁,低声道:“先生,您为何来此?”
吕不韦眼睛一下瞪圆,甚感莫名,大了点声:“哎,我这不是来恭贺赵将军爱姬,赵姑娘之寿诞嘛。”
赵略用力一紧脸,又拉了拉他,急急道:“甚么寿诞啊,您啊,您该知道……我堂兄还恨着您呢。”
吕不韦愕然:“我不知呀,他为何恨我?我与赵将军并无怨仇呵。”
赵略使劲一冲头:“嘿,先生故意糊涂,吕氏珠宝铺,您得罪了我堂兄,大哥还替您说话来着,同堂兄好一通争吵,还说甚么绝断,鬼话,都小孩子似的。”
“呵,有此等事?我真不知晓,唉,怪我,惹得他俩兄弟失和,真不该呵。”吕不韦连连责怪自己,跟着很关切问,“那现在如何?”
赵略一挂下脸,气闷哼哼:“哼,还气头上呢,不理不睬,德性。先生,我劝您,让他等气顺了再去寻亦不迟,何必现在……还水火不容呢,会显难堪的。”
吕不韦蓦然感到内疚:“嗯,赵弟,乃是我连累了你大哥,这如何是好?”
赵略似乎亦无办法,双手一摊:“我亦六神无主,正想找您先生商……”
“让一让,让一让,别呆在门口,唉,你知道吗,你……你……”凶神易尚走摆过来,截断了他俩说话,一手一拨拉,指指赵略,推开他,又点点吕不韦,推了他两把。
吕不韦一个踉跄,定住脚朝前看去——见是那恶煞的左监易尚,他一下认出了他,脸上不由显出忿忿气色。
“看甚么看,不认识啊,让开。”易尚才不认识他,恐早已忘了被他抓捕过的吕不韦,现在他只是咋呼逞强而已。
“你是谁啊?在我大门口狗乱叫甚么!”赵略才不卖帐,对着易尚一声大喝,紧接着大手掌就推搡了上去……
这时,那矮个家仆急急奔了过来,紧忙拦在他俩中间,一边一个哈腰,左右来回不停地自责:“哎哟,赵爷。哎呀,易大人。都是小人不好,小人不好,眼拙,没有看见。都怪我,都怪我,小人知罪,知罪。赵爷您息怒,易大人您息怒……”
各路神仙太多,眼前横蛮的青年人不知属于哪方。廷尉赵衍不想多事,谁亦不瞅,权当没看见,绕过他四人,顾自挺肚走着阔步进大门去了。
“嘿甚么事呀,你一个看门下人瞎搅和甚么!”赵略出手推了两把矮个门仆有两步之多,当他抬头再寻那易尚时,那头的易尚已气得“哼哼”出了几声,但见主子赵衍走了,又觉得眼前这人恐不是好惹的主,甚有欺软怕硬,赶紧地,不再与赵略争执下去,半转身,拔起腿,灰溜溜紧跟上赵衍,屁颠屁颠地跑进了大门。
吕不韦煞是气呼呼瞠目,望着易尚狗一样摇着尾巴消失于影壁之后,随口“呸”了一声,将一口痰吐了出去。
(编辑:李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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