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冬的树（外五首）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程志强    阅读次数：2747    发布时间：2014-01-23

风在等，一棵涉冬的树。

我是来自黑色的使徒，用指尖挑破冰冷的梦。

天空被挥霍一空。车飘落在街道上。

大地的心扉一片苍白，谁是下一个落难者？

我在此岸的等待中，伸张骨头，

碎裂的空气里传播着火的种子，火的灰烬。

我像喧嚣的石头，破茧而出。

挥舞着黑色的躯干，

更有力的鞭挞来自远方的部落。

在黎明，风开始拖拽我的舌头

——盘踞在我体内的唯一的绵软的建筑，

霉变的语言在摧枯拉朽。

有多少子宫，就能装下多少死亡。

我大声呼喊惆怅的名字，和冻僵的肉身，

眼看着，黄昏破败，路灯浮游。

寒鸦比冬天沉重。我辨别不清，

在这坚硬而短暂的时刻，

谁在掌舵油亮发光的嘴唇。

涉足大于静止。恐惧是一个凶手。

我要决然地走出黑色，

迅雷般，闪电般，爆炸般。

“泥土喘息着，渗出了血。”

一阵仓惶的耳鸣舔着肌肤醒来时的体温，

似一幅行走的图文，完成最终的泅渡

固执

水比冰固执，我比冬天固执，固执得，

不愿添加一件棉衣，

就连见面时的，几句寒暄，

也让我感到，由里而外的痛苦。

但我拥有母亲的银发，

一根比一根白，

白得耀眼，

——能刺出眼底的泪。

我眷恋于发自肺腑的白。

在变白之前，我

用固执顶撞一块坚冰，以及一滩水，

紧接着，享受撕心裂肺的痛，

大地施舍给我的悠远的痛。

我的坚持没有谎言可笑——

时间比水还要固执，

能牵转我的固执，日积月累地，

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一如，母亲的白发，

凝固在冰里，

而水里的细节，

仍在柔软地牵绊着。

起风的时候

起风的时候，

我蜷缩在一个人的冬天里。

在这个白色瓷罐的冬天，我品读寒风的词，

用呵出的热气温暖每一个冷却下来的字，

学会打磨——

把骨头磨成针，缝补飘飞的心事。

一针一线，艰难地、精心地缀，

把枯草缀在一起，

把荒岭缀在一起，

把一声声的咳嗽缀在一起

——起风的时候，树叶疲于奔命，

夹裹着一封囚禁暴雪的信。

而地址始终占据着我的口袋，

像伤疤一样隐隐作痛。

起风的时候，我默诵着可能的名字，

把手插进口袋，却掏出了

一张陌生的面孔。

亦如一个来自前世的字，

生僻、怪异、晦涩、暗淡，

无法诠释。

波荡

山路是发白的根须。

身体上的手指像树枝一样颤栗。

幼年时种下的头颅，

在远处闪着亮光，

从最卑微的地方打开奢望的眼睛。

如，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庄稼，

面对突如其来的波荡，

来不及扭动风蚀的茎杆。

仍然蹲在原处，

呆滞着，磨蹭着，犹疑着，

忘了奔跑，忘了汹涌，忘了震撼。

从发丝里抽出炊烟，

但并不惧怕衰老。

“黎明，散发着死讯。”

风，缓慢地走着，

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冬天，在膝关节以下，

开始迷路，开始肆无忌惮地波荡。

树皮从起伏的脸上脱落，

冲进火焰，浪花般，笑靥般，

毕剥地燃烧成，

一段发白的山路。

冬夜听雨

我仍然在听。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几场雨？

天空被雨水浸泡。

梦被打入冷宫。

我把雨关在门外，

故意和雨拉开距离。

我要听雨，像睡梦中一样。

窗户上的玻璃，在忍受着坚硬的践踏。

马蹄声牵引着沉重的锁链。

风在施虐，灰褐色的胎记在生长。

我仍然在听。

夜在一步步紧缩，

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

我的舌头沤在一堆腐败的落叶中，

火焰减速为听觉的迟钝。

——我不能不听。

与外界的交谈近乎节外生枝，

视野被困是一件幸运的事。

河上飘满枯萎的头颅，

匿名的流动，如一群不相干的鸟儿，

时而停歇，时而远飞。

冬天还在纠结于秋天的概念，

一块硬物倏然卡在了喉咙。

雨滴刮伤了玻璃，我蹲踞其后，

任凭咆哮的词语在胸中咆哮：

黑暗撕碎一切！

——直到耳朵跌倒在梦里，

熄灭一场声音的战争。

寻找一场雪

树比风迟疑——风走了，

树还在扑簌簌地落叶，

以为：向下就是大势所趋。

这个冬天的面孔，

在镜子里煞有介事地东奔西突，

仍然找不到一场洗脸的雪。

人们举着千奇百怪的面孔，

叩祭日益荒芜的灵魂，

祈求风，放过落叶

在坠地的霎那，引发的一阵阵悸动；

祈求神谕雪花的芽孢，

究竟栖息在哪几条枝干。

天干物燥，甚于天寒地冻。

火急火燎地找一场雪，仿佛也是

一件危险系数很高的事情。

落叶首先要闲适下来，

草的私心杂念要收拾干净，

街道要腾出足够的空间，

使得所有的车辆都心平气和……

风不一定要掳走太阳，也可以

宽恕晚归的人，还有他们

沉重的影子。但一定要有人，

先站出来，作为先驱。

用干裂的手指握紧旗杆，

毫不犹豫地，狠狠地，

捅破这旧日的棉被，

直击冬天，冷硬的心脏。

【编辑：杨汝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