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盛夏,杏子成熟的季节。每年杏子熟时,是阿秀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杏比地里种的蔬菜值钱。木下村的孩子们通常是自己挣零花钱的,孩子学习能力也往往最强,在跟着大人们赶了几趟集之后,他们也学会了“做生意”,十二三岁就可以自己背着家里的多余物产去集市上卖。
从木下村到县城的集市有差不多十里的路程,交通工具是面包车,赶集的人们在前一天要准备好货物,三四点就要起床准备出发,因为赶集的人比较多,所以即使很早,也会有车去县城,货物混装,狭小的车厢内总是很挤。车窗上贴着写了“司机准则”、“严禁货物混装”的A4纸。每次赶集,他们都会三五成群的约着,谁的货物重了,会彼此分担。买孩子们东西的有两类人,一类是同情型,他们向孩子们买东西时不讲价,另一类是占便宜型,孩子嘛,好说话,好哄骗。年纪稍大,比较有经验的孩子还经得住顾客的砍价,年级稍小的就和顾客打不了心理战,常常低价就买掉辛苦运来的货物。
阿秀常常借周末的时间,把家里种的瓜果蔬菜捎到县城里买。院里的那棵杏树,每年都能给阿秀带来一小笔“私房钱”。杏子熟时,长生会先摘一大部分卖了,剩下还没熟透的一小部分就是阿秀的,她摘不到的就由启乾启坤去摘,连启乾启坤都够不到的就用木棒捅下来自己吃。当然,摘杏不只是阿秀一人的功劳,所以卖杏的钱都是三姐弟平分。每次赶集,不管卖了多少钱,她都会帮奶奶买软软的点心,有时买些学习用品,如果遇上好的赶集天,带去的东西卖得不错的话,她会多匀出一点来买自己喜欢的二手书,但这样的日子往往不多,毕竟书对阿秀来说是奢侈的消费。
那是个不善良的盛夏。
那一晚,一半月亮有气无力地挂在夜空,月光也失去了往日的明朗。两个弟弟早早的睡了,已是凌晨两点,阿秀睡了一觉醒来,长生还没有回来,她想着是不是喝醉了胡乱倒在了什么地方。这几日长生没干活,每天晚上都醉醺醺地回来。毕竟是血浓于水,虽然恨他,但还是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屋子里静得渗人,阿秀站在门口张望,除了树的黑影,什么也望不到。
“都这么大人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阿秀自言自语到,便打着哈欠回屋继续睡了。不知过了多久,长生终于回来了,又是带着一身酒气,步子有点摇晃。门没拴,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门也没关,就朝屋里走去。
阿秀睡眠很浅,在睡梦中,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猛的一惊,阿秀迅速从床上翻起来,看着醉酒的长生,阿秀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下床给长生让位置。毫无预兆的,长生死死拽着她的胳膊不放,阿秀又是一惊,她迅速反应过来,用另一只手去掰开长生的手,长生干脆死死地抱住阿秀不放,并把头凑近阿秀。阿秀吓坏了,又挣不开,便朝启乾启坤屋里大喊。启乾被阿秀的声音惊醒,他一下从床上立起,鞋也没来得及穿。启乾撩开用破麻袋缝成的门帘,愣了几秒后他冲过去,试图拉开长生,被长生一脚踹倒在地,这时,启坤也睡眼朦胧地撩开门帘,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站在帘子前。阿秀趁长生注意力分散在长生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甚至尝到了血的腥味,长生大叫着松开手臂,阿秀惊慌地胡乱穿了一双拖鞋冲出了房门,消失在昏暗的月光中,启乾连忙朝着阿秀消失的方向追去。长生抱着被咬的手臂顺势趴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启坤看着阿秀启乾跑出出门去,没有搭理醉得糊涂的长生,也朝着门外追去。
阿秀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跑了很远,眼泪飞出了眼眶,洒在空中。阿秀找了个草垛躲起来,她无力地坐在地上,靠着草垛哭得肆无忌惮。周围静得怕人,她很累,哭了好久。晨光熹微,阿秀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启乾找了许多地方都不见人,焦急万分。在这个家里,阿秀是对她最好的人,他怕阿秀会想不开。终于,他在那堆草垛后发现了阿秀,他没有叫醒阿秀,只是轻轻地坐到旁边,等待阿秀醒来。
启乾默默不说话,过了半晌才悠悠回一句:“我和启坤跟你一起走。”
“不行。”
“为什么不行,连姐你都走了,我们再呆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意思,出去当叫花子都比在这里强。”
“你们还小,和我走了的话连学都上不起,保不齐还会被饿死,他对你们俩还可以,你们留在这儿,还可以上学,有饭吃,这比什么都强。我不像你们,我必须得走。”
“听见没有?”阿秀加重了语气。
“嗯嗯。”阿秀说得在理,启乾也不想再让姐姐不高兴,只能不情愿地妥协。
“姐,那你出去后要去哪儿,你要怎么生活?”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能养活自己。一会儿你回去悄悄帮我收拾几件衣服,拿双鞋子。你放心,我不会死在外面的。”
虽然不情愿,但启乾还是照做了。
启坤找不到人,就自己回去了,他坐在门口,等着启乾把阿秀找回来。启乾回家随便收拾了几件阿秀的衣服。见启乾回来,启坤高兴得从凳子上弹起来,伸颈望望启乾的背后,什么也没有,期待的眼神顿时黯淡无光。
“哥,你没有找到姐?”
“找到了。”
“那人呢?”
“我帮姐收拾几件衣服,你拿上姐的布鞋,打包好送到奶奶家,我在奶奶家等你,一会和我去送姐,见到姐你就知道了。”启乾没有多做解释,快速翻找了几件衣物丢在床上,吩咐启坤找布袋装着带到奶奶家,长生的呼噜惊天动地,启坤糊里糊涂地照做,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帮阿秀收衣服。
天已亮,启乾把衣物交给阿秀,并塞给他三百块钱,阿秀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启乾打断。
“这是奶奶给的,你放心吧。”
“奶奶?”
“嗯。”
阿秀眼眶湿润了,奶奶慈祥的面容浮现在阿秀的脑海里。望着群山,阿秀很迷惘:天下之大,哪里又是我的容身之所?
启坤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阿秀。
阿秀诧异到啊:“奶奶这么会知道妈在那儿?”
“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奶奶说是熟人告诉她的,没跟我们说是怕杨长生去找麻烦,丢人现眼。”
阿秀愣了一会儿,没说话。
村中的人们对王芸的出走议论纷纷,老人们说她心狠,丢下孩子自己去快活,男人们说她水性杨花,在外面勾搭野汉子连孩子都不要,连那些半大的孩子在为自己没有碰上这样一位妈妈而感到幸福。奶奶虽然年纪大,但最宽心,对于阿秀妈妈的离开,她也没有过多的评论,像杨长生这样的家庭,有姑娘愿意嫁他就已是烧了高香,是杨长生不知珍惜,最后这样的结果怨不得谁。
没有体验过炼狱滋味的人们说话总是云淡风轻,他们总喜欢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这些人的生活需要点不会过期的新闻来点缀。在村里的人们看来,日子再难熬,孩子都这么大了,再熬熬也就过去了,没有必要为了快活落个不好的名声,王芸就这样成了木下村烂女人的参照。
阿秀不想去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虽然那里有个叫母亲的人,但事到如今,别无他法。阿秀拉着两个弟弟的手,舍不得放开。
“你们两回去吧,我看你们回去了我再走。”阿秀放开手,捎带哽咽地说。
“我们看你走了再回去。”启乾启坤异口同声的回道。阿秀不语,一阵沉默。
兄弟俩望着阿秀逐渐缩小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泪水模糊了视线,启乾抬头望着天,努力让眼泪不跑出来,启坤则咧着嘴巴任眼泪在脸上乱窜。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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