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话有三不说,揖有三不作,话只能适可而止。杨憨打断代表们发言后,说他还要说两句。话一出口,他很矛盾,说吧!会是自相矛盾,明明说了要留点时间给其他村发言,别人认为自己是个不守信用之人。不说吧!心里确实还有一些话堵在喉咙闷得慌,不吐不快。杨憨最后决定,猫吃小鱼,有头有尾,马上发言就要结束了,是要再说两句才对。
杨憨接着说:我知道,磨盘寨在领导心目中是个贫困村,但在我们老百姓心里却是个福地。当然,磨盘寨不是天堂,不是什么都好,我们只是认为比过去好,没有必要给政府添麻烦而已。1935年川军要血洗磨盘寨,你们不知道,那时才叫惨无人道,是共产党红军救了磨盘寨人,现在列祖列宗还在山上,我们怎么能好了伤疤忘了痛,给政府添麻烦呢?我们磨盘寨比起你们山下人,比起城里人是有些差距,我们只与别人比种田,不与别人比过年。人的一生就是为了吃得饱、精神好,不想阎王要。说句实在话,我觉得,上千年的山寨子生活我们过惯了,大家一听说要搬下山,思想就是空荡荡的,心里真的空虚得很,如果真要搬下山大家不早死才怪。现在,让我再说一声:感谢共产党!感谢人民政府!感谢袁书记、感谢仁镇长以及各位领导、各位村民代表,今天,闹出这一件不愉快的事,可能是因为我们感情冲动而起,有不对的地方,请大家原谅。杨憨说完,分别向主席台两位领导,向台下各村代表敬了个鞠躬礼!
会场上的发言,袁书记、仁镇长做到了没打断,没打叉……磨盘寨代表很高兴。
……
憨哥是个口直心快之人,能面对、拿得起、放得下。会后,他只管念他的鸡鸭经,唱他的猪场戏,一切顺其自然。
一天,憨哥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怕受骗上当,没有接。第一次响铃45秒,第二次又响铃45秒,第三次……手机长响不停。他想:事不过三,不妨接来听听。第三次响铃中,他按了接听键。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接完电话,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睛直愣愣盯着手机,脸色变得铁青,这时的憨哥真想一下子钻到地下,一死了之。
原来,电话是厦门漳州交警队打来的,电话里说,他的兄弟杨俊出车祸,一男两女重伤入院。男的头、颈、胸严重受伤。两个女的头部、胸部、腿部不同程度也受重伤,医院正在抢救。交警队打电话的警官告诉他,电话号码是从受伤者手机上获取的,号码姓名显示是“大哥杨憨”。打电话人陈述,他是警官,不是骗子,并且还告诉了抢救医院的详细地址和联系电话。
根据交警叙述,事情是这样的:男人骑一辆摩托车上路,无牌无照,一位女人坐在车上,车子行驶到转弯处,由于方向失灵,车身撞倒一位中年妇女,随后又碰撞到石头栏杆上。男人当时被送到医院大气不出,浑身是血。车上女人神志不清,浑身多处受伤。被撞伤的女人,腰部、腿部伤势严重。警官打电话的目的,是要家属带钱去医院抢救病人。
憨哥放下电话,一时没了主意,一团乱麻缠茅草,理不出头绪。去吧,不但要拿钱医自己的人,还要医治其他被撞伤的人。再说现在杨俊是死是活还不清楚,如果医去十万八万,人财两空怎么办?被撞伤的女人如果闹成了残疾又该怎么办?这且不就成了披着蓑衣当消防员,引火烧身吗?不去吧!杨俊是自家亲兄弟,女的说不定还有可能是他的女朋友,至少说与他的关系不一般。另外被撞伤的女人也无疑是兄弟的责任,因为是他开车,别人是坐车,另外一个是走路,这都是兄弟杨俊惹的祸啊!真是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杨憨平日不爱说话,加之电话里传来的是不幸的消息,他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没回答警官的话。当然,可能是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说他还没来得及回答。
通话的交警一时没听到杨憨的回音,心里着急起来,接着又关机重拨电话,电话里大声说:杨憨,你听我说,现在你千万别挂电话。你是杨俊的大哥,我是道路交通的警察,我给你打个比方,假如你弟弟打算搬家离开山寨,他正拉着一辆人力车,车上装着他的儿子和一家人的家用之物,爬坡时,他在前边拉,女人在后边推。你呢,正在路边地里干活。本来,按常理,弟弟搬家你用不着管他,他也有能力办好自己的事,各人吃饭各人饱,自己做事自己了。可是,天不如人愿,你弟弟突然发病头晕,车子摇晃不定,我是交警,正在这段路执勤,你距离弟弟最近,我距离他要远些,急事必须急办,我赶不上及时帮忙,眼见马上就会翻车,这翻车的后果不但可能会摔死儿子,还可能会压着车后的女人,女人会不会出啥子事,大家很难猜测。就在这时,我急呼你去接过你弟弟的车,使劲往前拉,保住你兄弟一家人的安全,你说你该不该去拉车?……
交警的说话声中,杨憨成了旱地里的螺蛳,有口难开。心里只是不停地说:是啊!当哥的该去,当哥的该去。俗话说,有风吹大坡,有事找大哥!
杨憨没等警察把话说完,回答说:警察兄弟,别说了,我来!我一定来!话音显得坚决,也显得无可奈何!
憨哥火急火燎从家里拿出一个布口袋,去了一趟银行,连夜坐客车、转火车来到漳州。
漳州医院管理病人很人性化,住院病房门前有一块通光玻璃,对病房内病床上的病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为的是病人家属探望病人时不至于走错病房。重症监护室就更人性化了,双层隔音玻璃安在人行道边,亲属通过透光玻璃完全可以看清楚病人整个状态,是睡、是卧、是输液、是打针……。
杨憨走到四楼重症监护室走廊,看见两间挨着的重症监护室里有一男一女,左间男人戴着氧气罩,吊着输液瓶,半死不活躺在床上,他一眼就确认是杨俊。右间女人呢,他不认得,只见头发散乱,蒙头盖脸。这女人是坐车人?还是被车撞伤的女人?他不清楚。
憨哥是个耿直人,知道杨俊病情严重,加之还有两位受伤病人,他通过咨询医生,了解三人病情后,二话没说,打开带去的布包,一次性交了五万元。这时的他,心里有点着急,原因是身上只剩两千元,家底也只有这两千元。他想:病人如果不苏醒,医院肯定是医生开棺材铺,死活都要钱。三人都死了好说,一次性了结。如果是三人都残废怎么办?要吃要喝,我哪里承担得起啊!如果两个女人要求赔偿,那就更加难办啦,我一个单身农民哪有这个能力啊!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到时候再说,万一没办法,只好没良心出于无奈,就一个字“赖”。
第二天,重症监护室的女人苏醒了,医生将病人转到普通病房,床边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妈妈!妈妈!直呼直哭。呼喊声让憨哥撕声裂肺。憨哥因为人不熟,不知情,怕放蚊子进帐,自我麻烦,只好站在门外时不时流眼抹泪,心里就一个想法:兄弟,你快点醒过来,千万别死在医院。憨哥没住宾馆,也没向医院要陪伴床,整天整夜守在重症监护室走廊里。他左手提着一袋馒头,右手握着一瓶矿泉水,饿了啃馒头,渴了喝矿泉水。憨哥悄悄问过医生,知道这女人就是杨俊摩托车上的女人。
憨哥想:这女人是谁?还有小孩,这有家有室的事情不好办啊!杨俊,你千万别与这女人有什么勾扯啊!如果真有勾扯,别人的男人知道了,你这可是要惹天祸啦!
他又想:不怕,兄弟打工这些年银行肯定有点钱,有钱就好办。哪个女人不怀春,哪个男人不钟情?等杨俊醒来,如果这女人真和杨俊有勾扯,不如就将计就计,要么与对方男人和解,要么由法院判决,杨俊就可以有个家了。他觉得杨俊就是娶个过婚嫂,也总比打单身汉强,自己老家有房、有地,产业虽然不大,就凭目前有一群鸡、一群鸭,几头猪,养活杨俊夫妇应该不成问题。
杨俊入院第五天,也就是憨哥去医院的第三天,杨俊终于醒了过来。他见憨哥就哭,热泪像地下温泉一样直往外冒。憨哥望着平躺着不能动弹的杨俊,二话没说,手摆了摆,暗示他别激动,随着伸手去擦杨俊脸上的泪。憨哥万万没想到,杨俊的眼泪越擦越多,越擦越往外冒,像石油队的井喷,压都压不住。憨哥抹了一会,不知是不忍心看见杨俊哭丧着的脸,还是不想抹杨俊眼角的泪,索性往身后一转,面部朝着病房墙壁哭了。他没哭出声,泪水呢,直往肚里子咽,眼前一片模糊。这时的杨憨,两兄弟过去相依为命的贫困家境一下子出现在他眼前:
吊脚楼木柱:歪七倒八。二楼堂屋:有桌无凳。厨房:破锅烂灶。论吃,油罐煮汤。论穿,衣裤一套,谁出门谁穿。论住,垫谷草、睡棕毡。
入院第六天,男女做完手术,医生把两个病人安排在同一间病房,憨哥的赔伴床靠着杨俊床摆放。他想:这女人的伤是杨俊惹的祸,照顾病人是自己应该做的事,于是饭是憨哥为两人打,开水是憨哥送。说亦怪,憨哥一开始出现在女人面前时,女人显得有些不自在,她没说话,杨俊也没作介绍。憨哥因为女人显得拘束,这下引起他的注意:仔细一看,这女人好像在那里见过,但又回想不起来。病人虽然是个病态,毕竟人年轻美貌,显得楚楚动人。憨哥看着女人,就像在欣赏一幅美丽的山水画,浑身有一种骚动的感觉。没近距离接近过女人的男人,就像苍蝇见到遮着纱布的血。眼神呢,像是抹了万能胶,紧紧黏贴在女人脸上。这时,他在心里唱起了一首情歌:
晴天打伞雨要来,妹妹脸红花正开。
心中想与妹说话,就怕妹妹口不张。
憨哥很理智,他想:女人是天使,又是魔鬼。况且她是别人的女人,怎么能胡思乱想呢?再说,兄弟惹倒她,还不知道需要花多少时间,需要花多少钱才能医好她的病,我还能再惹祸吗?千万别有非份之想啊!还是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是天命,天命难违啊!
爸爸!好点了吗?小男孩突然从女人身边,走到满眼流着泪水的杨俊床边,轻轻叫了一声。懂事的小男孩用手抹了抹杨俊的泪水,用小手拉着杨俊的大手。
强强!喊爹!他是你爸爸的亲哥,家里就咱俩兄弟,你喊我爸爸,喊他爹!小孩不懂喊爹喊爸爸有没有区别,他觉得反正爸爸与爹是亲兄弟,喊爹就喊爹。再说,小孩亲眼看见是爹在照顾他的爸爸和妈妈,他听说是爹交了给爸爸妈妈治病的钱,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他,小孩一下子扑在憨哥怀里,叫了一声:爹!
憨哥听了杨俊的话,转眼看了一眼病女人,心里明白了一切。
憨哥抱起小孩,一会摸摸这,一会捏捏那,亲切得像是自己久别的孩子。
这时,女人显得更不好意思,一下子扯起胸前的被盖,往上一拉,遮住了脸。
憨哥!对不起……杨俊没往下说,憨哥不知道杨俊说对不起,是要说这次让他千里迢迢来看他,为他交医药费,说声对不起。还是要说,这个生了小孩的赵慧本该是大哥的,现在却成了他的媳妇,说声对不起。憨哥看着杨俊像只闷葫芦,话像是从葫芦抖里出来的。
憨哥为了打破僵局,说:两兄弟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该我做的事我就做,该我办的事我就办。憨哥的话回答得不错,他理解杨俊说这次受伤让大哥麻烦大了,说声对不起。实际上呢,杨俊要想说的是另外一层意思,是在说大嫂成了兄弟媳妇……对不起!但又不好启齿。
哥,孩子13岁了,在读小学六年级,成绩不错,听话,懂事,取名叫杨强强。杨俊虽然刚刚做了手术,本不该大声说话,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他巴不得把离家后的一切事情都告诉憨哥。他接着激动地说:其实,取名强强目的是希望他能比你我这辈人都强,万万没想到我和赵慧遇上这场灾难……看来强强说不定也会随我们一起遭难啦!杨俊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杨俊说话时,杨强强抬眼望着他爹,眼里充满着期盼。
憨哥一边安慰兄弟,一边抚摸着小孩的头和脸,边逗边说:咱俩有强强就满足了,强强一定会比他的爸爸和爹都强,你说,是吗,强强!
小孩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爹。
憨哥弄清楚了坐车的人是怎么回事,随着担心起被撞伤的女人来,憨哥对杨俊说:被撞伤的女人伤势严重吗?这次医疗费要花多少钱?你们的钱够吗?憨哥开始问起了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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