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憨是个爽直诚信人,历来做事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不后悔。何况他的表态是经过深思塾虑,面对交警的怀疑,和尚不吃荤,心里有数(素)。他果断回答说:是真的,磨盘寨人说话算话,“人”就两笔,一笔是我,一笔是兄弟。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山。兄弟死了还有哥。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办了,杨憨!我告诉你,昨晚杨俊打工的公司老板杨解放打来电话,说他知道你们两兄弟都穷,是穷山寨里的人,他愿意帮扶王虎的两个儿子读书,直到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在这一段时间的一切费用由他承担,算是他尽点社会责任,可以在协议书上签字。电话里传来石警官的声音。
石警官接着又说:我在交警部门工作十多年,调解交通事故案件至少有上百起,从来没遇见一个像你这样由案外人员承担责任的人,你不愧为杨俊的亲哥。杨俊生前是一个喜欢助人为乐的人,和你一样,也很耿直,工友们评价很高。杨老板同样品德高尚,有社会责任感,我觉得现在社会上有这么多好人,好心会得到好报。请你相信我,有你们的高尚情操,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王虎一定会没有意见。
杨三娘知道杨憨替杨俊承担赔偿责任,用右手食指截着杨憨的额头,愤怒到了极点,一字一句地说:杨憨,你是真憨,还是假憨。赔偿关你屁事?你那里来这十五万元钱?挣钱犹如针挑土啊!你简直是豆腐脑里掺米汤,糊里又糊涂。杨三娘气得直跺脚,恨不得吐杨憨一脸口水。
赵慧与杨三娘的想法不一样,她认为憨哥的态表得好,她确实应该有赔偿责任,只是不敢说,因为她是一个女流之辈,拖着一身病体再也不会挣得到什么钱,借钱呢,肯定没人借,别说十五万,就是三五几万恐怕也没人会答应。她想:自己不但今生,就是来世也要感谢杨老板,因为杨解放老板无亲无故,帮扶王虎两个儿子读书,减轻了我和王虎的压力。憨哥呢,更不用说,是个实在人,就是叫我马上嫁给他,我都会答应。
赵慧望着被三娘骂得大气不敢出的憨哥,她想:杨俊临死时把我和强强托付给大哥,看来没有错。只是,大哥这钱从那儿来啊?这时的赵慧真是巴不得一抱抱住憨哥痛痛快快哭一场。因为憨哥为她撑起了一把能遮风挡雨的伞,她心里很激动,激动得想用嘴去抚慰他的心。
晚上,杨三娘久久不能入睡。他知道,杨俊临死时叫她远道而来,目的不为他打赔偿官司,不是要赖掉赔偿费,而是要自己做好杨憨和赵慧的工作,要杨憨为他抚养儿子,更要想说的是赵慧本身就该是他大哥的媳妇,没办结婚手续就是怕对不起大哥,有“物归原主”的意思。至于在座谈会上打嘴仗,谈赔偿的事,那是自己的事,与杨俊本意无关。现在事情倒好,赔偿的事杨憨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自己呢,成了担雪填井,白费力气。
杨三娘反回又一想:这样也好,世人都说,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难来时各自飞。没想到杨憨却不是这样的人,说明杨憨是条汉子,他愿意担当,相信他也能担当得起杨俊家的这副担子,回山寨后不如叫杨憨和赵慧早点办理结婚手续算了,让他们早日成家。
话说杨憨新修的两层木瓦房,第一层一间猪圈,一间牛栏兼鸡鸭圈,还有一间堆放柴草、肥料。第二层中间堂屋、左间卧室、右间厨房。
杨憨大门左侧,有一根碗口粗大,形状像木棒一样的东西竖立着,外表精致,下端埋在地下,上端顶住房梁一端,表示上通天朝,下通地府。在杨憨心目中这是南丘大神。南丘大神因为形状像木棒,两米处挂有猪头下鄂骨,又称“棒棒神”。在磨盘寨苗族人心目中,南丘大神对于无论是外人,还是自己家里人,一律不准触摸。传说一旦触摸,会遭来报应。为什么一触摸就会遭到报应呢,传说有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两位苗族兄弟,因树大分杈,儿大分家,各自有了妻室儿女后决定另居,将祖业土地一分为二。弟弟立石头为界,大哥立木棒并挂旗为界。后来,弟弟欺心,放火烧山,把大哥的界旗烧了,剩下满山被烧死的树桩,到处都是一根根木棒。弟弟随之移动石界,占领了大哥不少土地。
大哥忠厚,他知道弟弟的贪心,不与弟弟计较,默认了地界。不料,弟弟从此之后,侵占的土地上庄稼枯死,家中牲畜不断病亡,连弟弟也一病不起,不久无病而终。大哥呢,因为宽宏大量,在村民中威信不断高起来,人丁兴旺,成了地方富户。大哥死后,人们在野外找到了大哥被弟弟拔掉的木桩,将木桩供奉起来,并挂上猪下鄂骨,示意六畜兴旺。在人们心中,家中有木棒,心中有正义,于是家家效仿,以此信奉为神。前人兴,后人跟,便形成世代苗族同胞顶敬的“棒棒神”。
杨憨的堂屋上方有一个长1.2米,宽0.25米,高0.6米的木箱,木箱被固定在墙上,内有一个香炉和几个祖先牌位,以此代替汉人“天地君亲师位”的神龛。逢年过节焚香炳烛,烧钱化纸遥祭祖先,意在求祖先保佑家人无病无灾,阖家平安。
杨憨没想到杨俊会打工出事,更没想到兄弟媳妇和侄儿强强要和他挤住在一起。怎么办,屋就这么多,重修一层楼吧,一则是来不及,二则已经拖了一身债,完全大可不必。杨憨决定,他住堂屋,让赵慧和强强住卧室。卧室里一切床铺柜子归赵慧使用。他呢,两根板凳两块木板,一床旧被子,早晨折,晚上铺。白天是堂屋,晚上是寝室。
杨俊因车祸死于漳州,杨憨替兄弟赔偿,带着兄弟骨灰,带着兄弟媳妇和侄儿回到磨盘寨的消息,像是夏天暴风雨来临时在山谷里滚来滚去的风,来无影,去无踪。杨憨在村民眼里,是条磨盘寨的汉子,有骨气,够兄弟情。杨憨呢,叫花子借算盘,穷有穷的打算,开始筹划起安葬杨俊的丧事起来。
磨盘寨办丧事有八个环节,一是安葬、二是开咽喉、三是圆坟、四是烧七、五是除灵、六是做斋、七是砍八难、八是打牛鬼祈愿。一共起散十二天,一般花费在一万元到三万元之间。葬坟呢,寨子有一个公墓,正常人死亡,按辈份依次安葬。非正常人死亡,要三年后才能进入公墓,意思是要等晦气散尽,免得影响列祖列宗。
八个环节中,正常人死亡只完成前六个程序。至于砍八难和打牛鬼祈原是对非正常死亡人而言。砍八难的意思是,非正常死亡人是阎王强行把死人拽进地狱,活人必须把死人灵魂从层层地狱中解救出来,进行超度,用法事使灵魂脱离苦海。打牛鬼祈愿呢,就是对非正常人死亡,等做完道场之后在门户外开展的一项祭奠活动。意思是设坛把牛打死交给亡人,让牛与亡人作陪伴,让亡灵不要牵挂子孙后代,不要找子孙后代的麻烦。
杨俊的骨灰安葬,在杨憨的心里,八个环节一个也不能少,最多只能是为死人“沐浴”和“停尸待葬”两个小环节可以省。因为“沐浴”是为死人象征性洗身。“停尸待葬”是为死人穿衣入敛(放入棺材),用红布或草纸盖脸停放在堂屋中,所以骨灰下葬自然没有这样的程序。
杨憨最开始是这样想的:杨俊死了,前后十二天时间肯定问题不大,可要请坛师、道士、要杀猪设宴请亲朋好友,要杀牛祈愿得要钱!欠受害方的钱还没着落,旧债未开又要添新债,认为没有必要按习俗安葬,不如一切从简,人都变成骨灰了,还搞排场做什么?吃不穷,穿不穷,计算不到一世穷,跟钱斗就没有这个必要,干脆算啦!
杨憨后来又一想:磨盘寨的丧葬习俗延续了几百年,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呢?她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强强是个懂事的孩子,平时喜欢看书,懂的东西不少,他也想:爹一个人已经为爸爸承担了这么多赔偿债务,这笔债起码要十年八年才还得清,如果这次安葬爸爸再按老规矩,少说起码又要拖上一万八千的账,今后的生活怎么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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