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大学士王杰旧疾复发。颙琰派太医院院使,挑选在宫中当值的医士,每天去王杰府上医治。又给太医院下旨,将病情三天奏报一次。今天王杰进宫请安谢恩,在景运门递了牌子。不一会宫里两名太监抬着肩舆出来,说皇上有口谕,让把老大人抬进内左门,边服侍他上了肩舆。进了内左门,尽管王杰要挣扎着走路,两名太监却说,小的们伺候老大人,又左右架住王杰的胳膊,一直到上书房门口才罢休。
见王杰步履蹒跚地进来,磕头谢恩后,颙琰赶忙让人赐座,关切地问道病情。王杰苦笑着说:“老臣这腿是年轻时候落下的风寒症候。先前只是膝盖肿胀疼痛,现在每到冬春交接,脚也抬不起来了,到了夏秋两季却又觉得好转。听太医院的刘院使说,病跟是在骨髓,如今只能从气血调养上缓解。以前先帝爷让臣用老病来养生,现在想来真是丝毫不爽呐。”
朝里年老的汉大臣多患有腿疾,前几天户部尚书沈初也因此上奏休致。想到王杰几次请求归隐不准,颙琰顾虑他旧话重提,便改口说:“年前达赖喇嘛的贡品里有红花灵膏和牦牛骨髓丸。据松筠称,治疗风寒症候有效。你先试着用几剂,果然奏效,往后向御药房讨要。”王杰又起身谢了恩,说道:“老臣看到前几天宫报上,松筠出任陕甘总督。松湘浦有治理新疆的经验,又在西藏安静而治,惠及藏民,安抚民众是他的长处。此番接替宜绵,是皇上用人得当,陕甘两省的剿匪也定会大有起色。”
颙琰却说:“松筠除了安抚民众,另外还有密旨,暗查各路带兵将领,制定陕甘军费的章程。”接着道:“昨天两名军机章京也说到了蠲免钱粮。问道庆桂,说是文成公挑选的人。有一人还是纪昀亲家卢见曾的后人。看这二人虽然年轻,却是肯上心钻研朝廷事务。”又把章煦和卢荫溥的条奏告诉了王杰。
王杰和纪晓岚都以文事得乾隆帝的垂青。纪昀早登科九年。乾隆二十六年王杰考中进士时,他已经是四品侍读学士。后来因为卢见曾一案,纪昀被谪戍到新疆。恩赦回京城,又从七品编修做起。乾隆三十九年,编纂《四库全书》有功,升了六品侍读,这时王杰已经是二品内阁学士。由此两人天壤悬殊,王杰入军机,擢拔为当朝大学士,纪昀却止步在在礼部尚书任上。
听了卢荫溥的条奏,王杰也大加赞赏:“真正后生可畏。”又说:“八旗将士们最看重军中资历。皇上年前命勒保居中调度,宜绵和明亮等人带领的将士身经百战,老臣也担心他有苦难言呢——要让勒保有专阃之权,皇上或者降旨各路归他节制,也可给予他赏罚的权利。”又说道:“只是教匪在川、楚、陕、甘等省的交界流窜,各路军马都是相机而动,或有不及知会勒保,也不可一概而论。皇上执掌全局,各路人马专折奏事仍是要遵行的。”
先前和珅执掌军机处时,每有小胜,朝廷便大加褒奖。现今带兵大员几乎身上都有爵位,宫衔。各人身份相等,号令不行在所难免。几天前勒保奏报,亲自率兵追剿川匪冷天禄一股,颙琰便料到了这一点。
勒保最早拿获白莲教老教首刘松。嘉庆元年,福康安在贵州军中病逝,又接替他平定了南笼仲苗的叛乱。去年年初,宜绵自请卸任经略职务,举荐勒保接任。初赴四川,勒保就剿灭了石壩山的曾柳一股,颙琰表彰是“入川第一功”。七月份,又擒获达州白莲教首领王三槐,改变了朝廷在川东接连败绩的局面。颙琰由此对他寄予厚望。和珅伏法后,颙琰本想给勒保军事专权,在御前会议上,却看到他与和珅私下通信。盛怒之下,已经起了换掉勒保的念头。
此时听到王杰的建议,颙琰说道:“皇考大事,勒保上奏请朕节哀。朕也要给他旨意,皇考临终时,频频望着西南。勒保是满洲世家子,如果不忘他祖父的旧勋,则忠心报国;要学福康安带兵时的恶习,在军队里吃花酒,讳败为胜,苟延岁月,也随他去。朕不能继承先帝遗志,是大不孝。使朕背上不孝之名,该当何罪勒保自己思量。”
皇上对统军大帅如此不满,王杰大为震惊,想到缘由大致不离和珅,忙又跪下奏道:“以前和珅窃权市恩,大员依仗着讳败为胜是有的。和珅独揽户部,统兵将领在军费核销上有求于他,与他交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几年象老臣这样的人,虽然同和珅毫无瓜葛,于国事却也未见寸功。”
见颙琰余怒未消,王杰接着说:“当年勒保的父亲温福刚愎自用,在金川兵败阵亡。嘉庆元年,勒保的兄弟永保出任第一任经略,在湖北作战不利,教匪流窜河南、陕西,朝廷将他下狱治罪。勒保再担不起阀阅世家兵败的重罪,这一点老臣也敢担保的。去年勒保拿获王三槐,曾经奏请将永保发往军前效力,先帝没有恩准。现在看来,先帝是留了后继之地,皇上应当更知晓先帝爷的苦心。”
去年勒保奏功,永保也缴了罚银,颙琰本要准了他的奏请,不想宁寿宫回话不准。当时以为和珅暗中作梗,想到事有早晚,就没放在心上。当局者迷——现在听王杰所说,颙琰才领会到皇考的初衷。这时看见王杰神情痛苦,方想起他的腿疾不能长跪,急忙从御座上起身,疾步走到王杰跟前,亲自又搀扶着落了坐。
王杰两手用力摁住膝盖,边缓解着酸痛,又说道:“朝廷换了三任统帅,固然是剿匪不利,但白莲教三年里只在川楚几省苟延残喘,老臣看也是强弩之末。此时更不能急于求成。皇上换一位统帅容易,只是一着不慎,教匪溃散成流寇,地方绿营难以对付百战之余的悍匪,大军进剿则是兴师动众。到了那时,朝廷又将陷入两难的境地。”
以前的剿匪不利,罪过尽可推到和珅头上。将来战事如果重蹈嘉庆元年的覆辙,不但天子的颜面大失,国家事务也处处受匪患的掣肘,嘉庆新政将举步维艰——这也是颙琰内心最不愿看到的局面。想到这里,颙琰也明白了王杰话里的意思。将挣扎着的换帅念头打消,说:“伟人老大人是老成谋国之论。”接着又说道:“勒保前几天奏报军情,说他的方略是剿堵并施,朕看来也毫无新意。嘉庆元年,永保便是因为堵截不利,致使匪势蔓延。只是他说在川省施行坚壁清野,让山民依仗山险,建寨子屯粮,团练、乡勇护卫地方。三年前勒保曾经奏请坚壁清野,朕担心百姓离散家园,没有准奏。孰料战事如此不堪?现在看来,这倒不失为一条防堵之策。”
见皇上自认三年前举措不当,王杰深为感动。只听闻先帝执政初期从谏如流,王杰为官后见到的却是位“朕躬有错,错在万方”的乾隆皇帝。从不给臣子稍存体面,一语不合帝心,就责问到底,罢官革职也毫不留情。当年纪昀曾为尹壮图求情,孰料惹得勃然大怒,道纪昀说:朕以你文学优长,故而让你领修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尔何妄谈国事?”最不济纪昀也是一代文学宗师,在先帝眼里竟然等同倡优。这件事不仅羞辱了天下的读书人,也使国家斯文扫地。
王杰正在低头感慨两圣迥然不同,听颙琰又说道:“防堵也是地方督抚分内的事,各州县的官员勒保难以指挥自如。为保军令畅通,朕的意思是川、楚、豫、陕、甘五省的督抚一并受勒保节制。朝廷现在已经赏无可赏。先前各路领兵大员随折保荐立功人员,人数过多,朝廷也无法逐一核实。此后各路将领官兵的保荐,统归勒保一人进奏。”
听皇上这样布置,王杰也感到快慰,说道:“老臣以为,皇上的良苦用心,也要让勒保知道。我朝八旗将士虽然骄悍不逊,更是为知己者死的满洲勇士。如此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把士气调动起来,教匪指日可灭。”
【编辑:杨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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