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娘犯难了,是真真的作难了!儿子一星期内已三次叫她赶紧到城里:一次是捎来话,一次是儿媳妇来,第三次是孙子来叫。原因是儿子骑车上班在冰上摔倒骨折,出院后家里需要人伺候,儿媳要上班,孙子要上学,家里确实需要她。但刘大娘自老伴去世后,诺大一个院落,正房五间,西房三间,独自一人,实实放不下啊!
以前,刘大娘偶尔去城里住几天,一般是唱“空城计”,但今年不行了。自去年到现在,全村失盗十几家。去年冬天,村南二牛一家进城打工,留下空院,尽管没什么东西,但盗贼不嫌穷,连空箱、闲瓮、铁锅、铝盖……一扫而光。村里人分析:东西是用车拉走的。
还是在去年,这一次盗贼不是偷的空院,而是住人的院。村北王三养了十几只羊。一夜醒来,羊圈门、院门大开,十几只羊早已不知去向。
几天来,一想到这些,刘大娘就睡不着了。自己的一生心血,都凝结在这个院子里,一砖一瓦、一衣一柜、一锅一碗……其来历都有一段小故事。尽管这些物件在旁人眼里(当然包括儿女们)都是些该扔到垃圾堆的劳什子,但是在刘大娘的眼里,那是传家宝,都是可用几十年、上百年的宝贝,她怎忍心一夜之间让盗贼偷走啊!
更让刘大娘整夜失眠的是,近年来,村里不光盗贼多,去年腊月还发生了两起蒙面抢劫的事,且都发生在村中心。
一件发生在黑夜十一点左右,住在村中心的贾元两口看完电视正准备睡觉,两个蒙面汉翻墙进屋,向他们要钱。两口连忙说:“那里有钱呢?”其中一个蒙面汉狠狠地说:“白天卖的玉米钱呢?”贾元媳妇说:“因为搞价,差一分钱没卖成。”她指了一下院子:“不信,你们看,玉茭不是还在那里?”但盗贼不依,在周旋了两个小时后,贾元媳妇被迫拿出了给女儿上学准备的二百元伙食费,才把这两个凶神打发了。
第二件事让刘大娘最怕:去年腊月二十四,一个蒙面人深夜进入村西赵山泉老人的家,他老伴去世多年,儿孙们另院居住。蒙面人拉着灯,翻箱倒柜也没找着钱,便把早已吓醒的赵老汉一把拽起来,逼问钱在那里。老人不说,丧心病狂的蒙面人,用手掐住脖子凶狠地说:“不拿出钱来,就要你的命!”将近八旬的赵山泉没法,只好点头,说:“我只有九百元钱,在院里,我给你取去。”蒙面人不让,非要老汉说出地方,自己去取。结果不仅九百元现金分文未剩,还搭上了赵老汉珍藏多年的九块银元。
刘大娘倒是没有银元,但大红躺柜上却有她结婚时娘家的陪嫁:一双清末大花瓶,一对民国菊花帽筒。对这俩样父母给的传家宝,刘大娘每天都要认真擦拭一次,边擦边看,犹如对待刚生下的婴儿。她原计划百年之后留给儿孙,但凡事都怕个万一,一旦被盗贼偷去可如何是好!
翻来覆去,思前想后,刘大娘决定找个人来看门,找谁呢?刘大娘宅院北面是空院,院主到村南大运公路旁开商店去了,西院还是空院,全家到城里打工去了。院的南、东两面是街道,再往四面挨住数,呀呀……不得了,平时没注意,大半个村子将近有五十个空院,还有同样数量的院落只住一人,或孤男,或寡女。人都到那里去了呢?要知道这是滹沱河畔两千人的大村啊!
睡不着,刘大娘就一家一户地数开了……原来,离开的村里人大部分到了两个地方:一部分人是到大运公路旁开饭店、办工厂,举家住在了公路两旁,当然了,现在那里是村里的富人区;另一部分人打工、陪读搬进了城里。那为什么不把空院卖了呢?经过几天的思谋,刘大娘认为:现在村里到处是空院,卖给谁呢?拿她自己来说,一个人住着7间房,夏天住西房,冬天住北房,儿女们回来也都住的下,况且,那些空宅院就是卖了,也不比城里,卖不下个好价钱。
周围没有合适的人来看门,经过一夜的盘算,刘大娘只好碰运气了,找两个本家小叔子,看是否能给她点面子。
第二天,先找离得不远的小叔子。小婶已病逝,他与儿子生活在一起。一说看门,小叔还未答话,他的儿媳倒快人快语说开了:“大娘,你侄儿到城里打工去了,不是不愿意让俺公公给你看,而是剩下我们娘俩个怕的不行……”说的也是,一想起半夜进来两个蒙面大汉,谁不害怕?
满头银发的刘大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迎着晋北农村常见的、突然刮起的大黄凤去见另一个小叔子。他的理由更充足:“你侄儿的车库临街,如果贼知道我不在,光你侄儿一个男人在家,偷车怎么办?”就是,如果因为给自己看门,丢了侄儿的新小车,自己也于心不安。算了吧,别找人看门了。但不看又怎么办?
倒是每天串门的老姐妹们给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把值钱的东西放出去,锁门吧!
刘大娘反复思谋,只能如此了。有几个老姐妹让她把东西放在她们家,刘大娘觉得不能再麻烦这些孤单的老姐妹了,还是放到两个小叔子家吧。
其中一个小叔子两口挺痛快,说:“大嫂,你有什么尽管放,实在是不能给你看门,可放东西没问题。”另一个小叔子却吞吞吐吐,说没空地方放。刘大娘一听就明白了,他是怕丢了东西,给街坊邻居说不清楚,以为是他昧了大嫂的东西。于是刘大娘又找了个娘家侄儿,说定此事。
余下来的日子,就是把自己的家底清理、打包了。
首先翻箱倒柜把东西全倒腾出来,再分门别类整理:贵重东西,比如近几年晚辈孝敬的现金、玉镯、金耳环等随身带;对传家宝——一对花瓶给女儿、一双帽筒给儿子;电视、VCD等放在小叔子、侄儿家,好被褥包好也必须放出去,如被褥让贼偷了,儿女们以后回来盖什么?
看着翻出来的一炕一地东西,刘大娘心里不禁麻烦难耐,不由得与小时候日本人来时“跑反”联系起来。那时候,只要听说日本人要来,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无论大人小孩,提上最重要的东西,就往山沟跑,一伙人挤在临时掏下的土窑里……“跑反”回来,日本人不仅杀了留在村里的老弱病残,而且还抢光了人们匆忙藏起来的金银、粮食。后来,大家积极响应八路军“坚壁清野”的号召,把家里的东西都藏了起来,比如银元等贵重物品藏在灶膛里、炕洞里及自以为保险的地方,把粮食埋在地里、藏在山洞里……
整整一天过去了,也没清理出个头绪来,东西还是一地一炕。晚上添炉时,又加了一块心病,这个炉子是今年花五百元刚买的,是新式取暖炉,最大的优点是灰尘跑不出来,刘大娘不知该不该把它也放出去,如果放出去,人家不嫌这个铁圪旦占空?
躺在炕上,刘大娘反过来折过去,烙起了“烙饼”。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里听见狗咬的声音,好像还有救火的情景。“咯噔”,刘大娘一下清醒过来。仔细一听,在一片狗吠声中,传来西边韩大妈的呼救声。刘大娘睡不住了。拉灯、穿衣,听见街上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刘大娘拿上手电也出了门。
到了韩大妈家,才知道她家失盗了:大约后半夜两点多钟,韩大妈听到自家院里有石头滚动的声音,喂的小狗也狂吠不止。韩大妈赶紧起床,来到院内,拉开院灯,发现院门大开。再仔细一看,台阶旁的两个雕花柱底石不见了,她慌忙呼救。不一会,邻居们大都来了,但那里还有盗贼的影子。韩大妈的老汉韩老二也早已下世,韩老二的高祖是清朝的道台,老宅建有雄伟的两层木楼,雕梁画栋,其石雕、木雕、砖雕令人叹为观止。十分可惜的是,这样的精品建筑毁于“文化大革命”。韩老二仅仅保留下两个2尺高的雕花柱底石,此物上下两头粗、中间细,每个上面雕刻着8个石狮,栩栩如生。在侧面还雕有松竹梅等图案。去年有两个古董贩子曾每个出价七千元,但韩大妈不想卖,想留给儿孙……大家叹息道,不如当时卖了。众人安慰了韩大妈一阵,各自回家散了。
回到家里,刘大娘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经过半夜的折腾,她也拿定主意了,地下的这个铁炉也必须往出放,至于那些锅碗瓢盆只好听天由命了。
经过三天的整理,在侄儿的帮助下,刘大娘终于按自己的想法安顿好了。
坐在儿子派来叫她的车上,看着自己旁边的大包小包,想着这几天心里的种种不如意,刘大娘冰冷的泪珠缓缓落了下来……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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