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从冷库回到家里,刚坐下端起酒杯,邻村蒜贩子老刘就打来电话。
“东升,今天又看过你家的大蒜啦。五块钱一斤能卖吗?”老刘问。
“咱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要是赊账,免提!”我的话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
“哎哟,我过个把月还钱,你咋不相信人啊?你村里有礼、有财、建国等人的蒜,全村有一半的蒜都赊给我了,他们都不怕你怕啥!我要是欠钱跑了,大伙儿的吐沫星子能把我淹死啊!”
“不行,俺现在手头紧吆。”我不愿跟他啰嗦就关掉手机,喝完杯中酒又倒满一杯,擦擦脸上的汗水。天忒热,我拿起筷子赶紧吃凉拌菜,不然一会儿就变成麻辣烫了。
吃饭的妻子瞟了我一眼,不满地说:“你呀你,净干得罪人的事。”
“老刘这个人不很靠谱。”我解释着。“他是化肥代理商,每次来咱村推销化肥,他常拍着胸脯说要给冠军说个媳妇,这大话说了四五年,我也没见他领着冠军去相亲!再说了,蒜价像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万一掉钱,他怎么结账?是按五块结还是随行就市结?”
妻子不再吭声,只有低着头吃饭。
第二天在冷库打工,我们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大蒜每斤掉了两毛钱。冷库外的省道上冷冷清清,除了偶尔驶过的客车,一辆蒜车也没有。看看工友们,卖了蒜的一个个洋洋自得,像捡到大元宝;没卖蒜的一个个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我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等回到家里,还不知道妻子如何抱怨呢!
吃晚饭的时候,妻子不住声地埋怨:“你看你,人家给五块钱一斤不卖。现在一斤少卖两毛,一亩地三千斤少卖六百,咱六亩蒜就少卖三千六,这可够一个夏季的化肥钱啊……过了这村没这店啦!”
“怕啥?”我安慰妻子说。“老刘存了七八十吨蒜在麦场放着都没卖,他都不怕咱怕啥!说不定过几天蒜价回温,能长到五块钱!”
蒜价像初冬的气温一样继续下跌:一星期后掉到四块钱一斤,半月后掉到三块五一斤。
妻子看到我就抱怨:“一斤少卖一块五,咱六亩蒜就少卖近三万块!你说你图啥?自己少卖了钱,还得罪了刘老板!你真是老拧筋。”
我跟老同学运河打电话,问他收蒜没有。运河说:“大蒜天天降价,很多蒜农持观望态度不愿卖,大蒜生意不好干啊!”
“我有六亩蒜,一疙瘩都没卖,你要收来看看吧;不过要现钱。”
“行,我明天去看蒜。”
卖完大蒜 ,我从饭店要了一桌菜,请帮忙卖蒜的邻居们喝酒。
“三块五一斤,给现钱好啊!”有财叔说。“俺的蒜赊给老刘了,现在没见到一毛钱!俺孙子刚买了房,计划国庆节结婚,处处花钱啊……”有财叔叹息着。年近六旬的有财叔一头白发,满脸皱纹象在诉说着他一生的沧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赊给他两万多斤。俺儿子谈了对象,想在春节前过礼,俺丫头刚考上大学……”建国低声说。
“没事。”我说,“他有农资店,有轿车,还在省城给儿子买了房子;你们都知道他的家怕啥?跑喽和尚跑不了庙吧!”
“你们怕啥啊?哈哈。”冠军举起杯子笑着说,“我七八亩蒜一斤都没卖,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你婶子她天天瞎叨叨让人难受。”有财叔说。
“你就当耳旁风吧!”我说,“喝酒、喝酒。”
“喝酒吧!”冠军喝干杯中酒,拿起筷子说,“老刘八十吨蒜都没卖,一样酒杯碰得啪啪响,咱怕啥?”
蒜价继续下跌,初秋时掉到两块八一斤。老刘的近八十吨大蒜按市场价卖了。他找了八个民工装六轮车,从下午装到深夜十一点半。
第二天早晨,很多乡亲们拿着欠条找老刘结账的时候,却发现他家大门紧锁。打老刘手机,语音提示说关机。当天中午,有人报了警。
老刘跑了。老刘家大门外天天有人来要账。他跑路的第三天,亚军的媳妇喝了半瓶农药自杀,因医院及时抢救,女人捡回了一条命。后来我们听说,女人借给老刘十万块钱,“高息”。老刘跑路,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有人提议说去省城找老刘,但很快被别人否定了:省城那么大,到哪个小区去找他?再说了去省城路费谁给报销?提建议的人立刻闭上嘴巴。
妻子的抱怨声终于划上了句号。
眨眼间除夕到了。除夕早晨我们去上坟,听人说老刘开车带着全家回来了。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到蒜农们的耳朵,他家中很快就挤满讨债的人。
老刘的大儿子拿着烟在院里散烟,女人们在打扫院子和厨房。老刘坐在客厅茶几旁,一边查看笔记本账目,一边用计算器算着。他的身侧,二儿子打开小型保险箱,取出一沓沓现金,自言自语地说:“有微信的人,用微信转账也行,现金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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