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竹都传奇》之一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昌宇    阅读次数：51038    发布时间：2024-02-13

一

引子

据光绪《增修仁怀厅志》记载：“楠竹出后槽，大者围圆二尺余，厅境向无楠竹。乾隆三十四年闽人黎理泰自福建上杭县携三根栽种，今种渐多，冬笋味美。”厅志只记载了梗概，其细节非常复杂，也无人记叙得清楚。在民间流传一些有关黎理泰家事、创业、运竹的零碎故事，加之黎氏族谱记载，从中可见一斑。

乾隆二十年（1755年）图默慎以贵西道兼摄通判分驻仁怀旧城。这天，正开衙审理土城里二甲后槽周树云状告熊二头霸占他的林地一案。图大人说：“熊二头，你为何要霸占周树云的林地？”

熊二头说：“图大人，这片土地的‘扯扯儿’（纠纷）已判了多次。我有地契为证，上面的界址写得清清楚楚：由青山榜小埂直下。所以这几个湾槽的林地是我的。”

周树云说：“图大人，我也有地契，界址是青山榜大埂直下。所以这几个湾槽的林地是我的。”其实就是争大埂直下与小埂直下间的夹角所对出去的林地，即两个大湾槽。

图大人叫两人都把地契拿来甄别。两人的地契摊开在公案上，确实如二人所说，地契上界址写得清清楚楚，很难分清谁的是真的。但肯定有一个是假的。这时，师爷也把地契接来，翻来翻去详细斟酌。最后跟图大人耳语了几句。图大人又将两张地契对比了一阵，拿起惊堂木猛击一下，周、熊二人大惊。图大人说：“熊二头，你好大的胆子，你胆敢用假地契来哄骗本官!”

“大人，我冤枉呀！我怎敢造假来蒙骗大人。”熊二头很是委屈。

“熊二头我问你，你的地契是一大张存放的，还是折小来保管。”

“回大人的话，是折叠小来保存的。”

“周树云，你的地契是怎样放的呀。”

“回大人的话，我也是折叠小来保存的。”

“好，你俩拿去好好地看个仔细。”衙役把两张地契递给周、熊二人仔细看后，又收回，交图大人。图大人说：“看出真假了吗？”

“小人愚钝，只知自己的是真的。”熊二头说罢，看着图大人。

“大胆的熊二头，你的地契，整张是黄色的，说明你是用茶水浸泡新近的纸，作的旧。而周树云的地契，是外边几方块黄色，里边是白色的，这是长期折叠保存所致。所以，本官判定：周树云的地契是真的。大埂与小埂之间的两个湾槽是周树云的，归周树云所有，熊二头不得再去纠缠。熊二头制造伪证，霸占他人林地，罚银一百两，限三日交厅衙。如到期不交，丢监押缴。”图大人把熊二头的把戏戳穿了，熊二头只好认罪服法。

周树云跨出了衙门，赶忙去感谢黎作模。这宗官司打了几次都是熊二头占了上风。要不是黎作模帮忙出主意，又去找衙门师爷分析案情，去寻找熊二头地契的疑点，官司定会败诉。

黎作模，是在衙门口摆水烟摊子的小商贩。老家在福建汀州上杭张芬乡北坑口胜运里十二图积福楼。曾祖父黎志远是乾隆皇帝的老师。在宫中教乾隆时，有人怀疑黎志远与乾隆的母亲有暧昧关系，黎志远终日惶恐，如履薄冰。趁母丧丁忧，告假返福建老家后，找借口就再没回宫。直到乾隆登基，乾隆爷突然想起了老师黎志远，便命太监王公公去宣旨，把黎志远老师接进宫中。

王公公临行时乾隆拿了一个柑儿，把皮剥了，把瓣瓣上的筋都撕完，在柑儿的中心插了一根针。乾隆的意思是向黎老师暗示：“前嫌已经不存在，麻烦已经排除。我真（针）心实意请您进京。”

王公公到了福建黎志远的家，宣读了圣旨。黎志远举家叩谢皇恩，非常高兴。但王公公把乾隆恩赐剥皮的柑儿递给黎志远时，黎志远顿时脸色苍白，手脚发软。他告诉王公公先回宫去，他安排一下随后进宫。

等王公公一走，马上召集全家拢来，他说：“乾隆爷拿这个柑儿，是暗示要剥我的皮，抽我的筋，锥我的心。以断绝宫中之谣言，我定死无疑。我“走”后，想必不会殃及全家。但君心莫测，能走的尽量走，以防万一。”当晚便上吊自尽。

乾隆得之消息，认为辜负了他一片诚意，大为恼火，传旨：“永不录用福建黎氏生员为官。”虽没株连九族，但黎氏家族人人自危，心有余悸。

黎作模就是这样逃到仁怀厅来避难。黎家系书香门第，礼仪传家。今虽落难，但忠厚、诚恳的品格犹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爽气质尚在。衙门里的师爷、衙役都很看重黎作模的为人，多次交往竟成了朋友。这次帮助周树云夺回了两湾林地，周树云对他非常感激，也非常敬重。周树云见他精明能干，有头脑，心地善良，身强体壮，便邀黎作模到后槽去帮助他经营蓝靛，一则多个人手，二则有外来的麻烦便叫他去顶到。黎作模欣然同意，马上就把水烟摊子顶了出去，随周树云上了后槽。

制作蓝靛的植物叫松兰，又名大青叶，不但能制作蓝靛，还可入药。当时人们穿的蓝布、青布、印花布，就是用蓝靛染色而成，其中青布是将布在蓝靛染料中染上十次，便成了“十蓝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语就是这样来的。仁怀厅土质好，气候适宜，所生产的蓝靛质量优良，运往重庆一带销售价高、抢手，是件非常赚钱的生意。就因为能赚钱，种植的人多。上、下后槽漫山遍野都是松兰，管钱的东西又怕别人偷。收割回家后，谁分得出是谁家种的？

黎作模决定就在山坳里搭了间草棚，白日夜晚都在那里起居、劳作、看守。周树云很受感动，所给工钱甚优。由于不断扩大栽种松兰的面积，还需大量的人手，周树云便托黎作模帮忙招人。于是，黎作模去他家乡，叫他的侄儿们来帮周家。

黎理泰弟兄多，家境贫寒，十五岁时就独自出走做生意糊口。听叔叔黎作模招人到贵州，便独自一人来到后槽。黎理泰吃过许多苦，种松兰这点小事，感觉轻松。干活肯卖力，勤俭节省，加之聪明干练，很受主人周树云的青睐，便将女儿许配给他，并把蓝靛交给他经营。黎理泰管理有方，蓝靛销路又好，几年后就有银子积蓄，购买了许多土地，在“坝子头”（地名）修了新房子。

有了稳定的家，开始惦记福建的父母和兄弟，黎理泰便去了一封信，说自己在贵州安了家，生活富裕，叫全家都搬迁来贵州。信到了福建，这时父亲已去世，家中的生活非常困难，留家的四弟兄经常出奔波，四处漂泊，见信后都想到贵州，投奔大哥黎理泰的门下。母亲廖氏年老多病，不愿远离故土，留下三弟黎珍泰照顾。二弟碧泰、四弟芬泰、五弟昆泰三人翻山越岭，千里迢迢来到仁怀厅，到后槽与哥哥团聚，共同经营蓝靛，一起发家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