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金树成两父子在山上干了快一个月了,就给余老先生带了信,后天满一个月,要下山来结账,也给运脚们打了招呼,后天到约妻口拿脚价款。
今天刚满一月,早早做好准备工作,父子俩一早各背了一饼纤藤篾就起身,歇头排稍时候就到了货栈。余老先生见他父子俩把篾条堆好后,开了扉子,便叫徒弟打盆水来给父子俩洗脸,余老先生泡了两杯茶,请他父子俩喝:“辛苦,辛苦!来喝口热茶。”
金树成坐下来就说:“发三分一饼的脚力钱是少了点,今天我尝试了一下,路远不说,坡陡,梯坎高,筑脚得很。一天两回,才得六分钱。落雨天还不能搬,两天一双草鞋。脚子有些吃亏。”转身叫金有才把扉子清出来,跟余老先生对账。
“我清过了。加今天两饼一共六十饼。”金有才把包好的扉子递给余老先生。
“对的,就是六十饼。”余老先生说着,抓了一把毫子在手里,分了大小,清点了一遍,说:“每饼一角三分,这是七块八角钱。”然后将毫子推到金有了才面前,转身来对金树成说:“金师傅,等会儿是不是把合同签了,好继续干。王七老爷很欣赏你的手艺,干事讲信誉。工钱随时都可以结,都是现兑现。”
金树成说:“我俩爷子天赶天地干了一个月,得六块钱,不如我去帮人编篾货,一人八分钱一天,烟饭两开,在屋里干干爽爽的,活路也轻得多。这个合同不想签了。”
“金师傅,我们卖给纤藤匠(编纤藤的)才两角钱一饼,付了你们后,一饼才得七分钱。这七分钱包括上厘金(税金)、地方上的捐费、我们的看管费和山价。有时还有霉烂耗损,主人家交易往来还有花销,最后所剩无几。”余老先生管货栈多年,对竹、木行业的收支往来了如指掌,收购销售可算百事通。他继续讲:“脚价当然有远有近,价格不等。但刀价,你可以去打听其他的刀价钱是多少钱一饼。王七老爷再三招呼不要亏了乡亲们。”余老先生把事情说得很透彻。
“既然余先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刀价不动。能不能把脚价提一分,脚子们太恼火了。”金树成想跟脚子涨点水。脚子们也听到金师傅在帮他们讨价,很感激他的仁义。
“这个不得行,有行情的,比通天坳远点扇子坝,都只发三分一饼,一般脚子六分一天,就好得很了。”余老先生口才不错,又转身来劝金师傅。“金师傅把合同签了,明年一年都有活路干,免得又去东找西问的找活路干。”
“余老先生帮了我金某这样多忙,铭记于心,应当厚报。好嘛,这合同我签了。”金树成答应得很干脆。
余老先生叫徒弟把昨天割的肉煮起,留金树成父子俩吃饭,说还有一瓶复兴场怡和祥烧房出的烧酒,拿出来为父子俩暖身。
说起这怡和祥烧房出的烧酒,当时在赤水是抢手货,产自复兴场。复兴场作为赤水河下游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延续了一千多年,曾是今仁怀、习水、赤水三县500年共同老县城。这里人口聚集、经济繁荣、酒坊林立。在复兴场水垴上,有一水井,水质清澈,利用井水酿酒口感柔和、绵甜。1888年(光绪十四年),李生才在此设建酒厂,改厂名为“怡和祥烧坊”,出售散庄怡和祥烧酒。香味独特,柔和爽口,价格合理。到了民国,由李生才儿子李贤庭执管怡和祥烧坊,技艺不断提高,改为瓶装出售,招牌为“怡和祥烧酒”,当时产量低,供不应求。
金有才把钱拿去,按交扉子的数目,把运费付给了运脚们,脚子们得了钱,钱袋子实笃笃的,高高兴兴回家去了。唯独不见转弟来,她搬了十二饼该得三角六分钱。金有才在门口看了两次,一直在猜想转弟究竟干啥去了,心里忐忑不安。
吃午饭了。桌子上摆了一碗回锅肉,两碗煨干箐竹,一盘花生米。三人坐定,余老先生把酒倒在小碗里,满碗泡子,发散出诱人的清香。余老先生双手送到金树成面前,说:“荒山野岭,寒气重,喝一口驱寒。”金树成推让:“老先生是长辈,我们非常敬重,加之是主人,主不喝,客不尝,请老先生先喝。”两人推让一阵后,余老先生喝了一口,递给金树成。
一个多月没见酒了,金树成端着酒碗深深地“啄”了一口,碗中酒明显看出来折了一长截。“这酒真安逸,香气浓,劲头大。”转手递给金有才,“你喝口暖和一下身体。”金有才喝完,双手端给余老先生。这一圈,碗中的酒就折了一半。
余老先生呡一口,又把酒斟上,传给金树成。这叫吃“转转酒”。山里人豪放,对人诚恳,不设防,无疑心。这种吃法有一种团结、和气、热闹的感觉。
几口酒一下肚,话就多起来了。金树成说:“余老辈你们这些山头出竹子,每样竹子都长势好,数量又多。可是人们还是这样穷,原因我看是没有在竹子加工上动脑筋。卖的是竹原料,即便加工都是粗加工,提不高竹子的价值。都想取点现成的钱,找不费力的钱。说真了就是卖体力,没在竹子加工上付出,就得不到高的回报。比方说,一根竹子原条值两分,划成篾条可值三分,编成箩筐可值五分,若是做扇子,一根竹子要做多少把?做篦子要做多少个?那就可值一角两角或更多。唉!我们把竹子亏待了,不穷才怪。”
“加是加工了,赚钱哪个不想?主要是没规模,如要规模大,投入就得多,这些老板都是吼得凶,没实力。”
“可以联合几个老板,不就做大了。”金树成说。
“不得行,同行生嫉妒。老板与老板之间,你争我斗,尔虞我诈,互相杀生意,抢客户,一个竹市场整得闹麻麻的。”余老先生喝了一口酒,接着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哪个找到一条好路子,多得了几个钱。嘿!政府要叫你拿点出来整这样,整那样。军阀要你出点枪弹钱,团练要你出点服装费,说保你平安。你要是不出,说你通匪,抓你坐牢,整得你家破人亡。所以这些老板各人躲在哪旯旮悄悄地多少整点钱,勉强维持现况就算了。”余老先生甩了一下脑壳,继续说:“你说同行业联合,这就是结帮。清代就有酒水帮、金火帮、青山帮、船帮、捆运帮、灰帮、纸帮、力行帮……到清朝末年大多被行霸控制,或成了官府的钱柜子。许多帮逐渐消失,现在还看得到水运帮、青山帮、力行,没起好多作用。”
一瓶怡和祥烧酒三人轻轻松松就喝完了。余老先生喝酒是比样子,人清醒得很。
这时,一个大胡子跨进门来,提了两瓶怡和祥烧酒,后面跟着四个力行下脚,大胡子说:“有客人。”余老先生站起来招呼,说:“王胡子,来来来,将就吃午饭。”
“我在船上吃了,我还要五十饼纤篾,船都来了。头次那十饼篾条扎劲,宽窄一律,厚薄均匀,数量足,一饼编了六十五、六丈。我这次来,专门要这种篾饼子。”说着把烧酒放在柜台上。
余老先生拉着王胡子介绍:“这批纤藤篾就是这个金师傅划的。”金树成站了起来,余老先生又说:“这个就是复兴场半边街卖纤藤的王老板,上至茅村,下到重庆提到王胡子,船老板们都知道。”
金树成左手背着,右手护胸,头往前倾,说了一声:“望王老板多关照,在下金树成金篾匠。”王老板双手合十,算是还礼了。口中说道:“好手艺,好手艺!”又对余老先生说:“他的篾条我全包了。最近土城船帮王三哥说要两百多窝坐藤和二飞子。”
余老先生叫徒弟去把库房门打开,点五十饼纤藤篾给王老板,然后由下脚搬出库房。王老板回到柜上,与余老先生耳语几句,进了内房,大概是去付款。出来后余先生说,“王老板敬重金老师的手艺,交个朋友,今后好互相照应。”说着把两瓶怡和祥烧酒提给了金树成,说是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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