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初,赤水河涨大水淹没了太平街的百年老宅。我们举家迁往东城区汪家大院公房内居住。
解放前,汪家大院门前有条小巷,小巷两端连通城内东、北两条主街。小巷约二米宽三百余米长,多以小块方形青石铺筑而成。随着岁月和行人消磨,青石表面早已变辽得园润而光滑了。
小巷两侧群房建筑大相径庭;靠东侧方多为富人居住的四合院。四合院紧靠旧城墙走势蜿蜒修建,大院后面即可登城墙而远眺;莽莽天云山,静静滋江河,极目之外是滚滚东逝长江水。
大院之间则以风火砖墙隔断。大院庭深幽静,闭门深锁,人情寡淡,阴气袭人。
小巷西侧均为贫家小户,住房多以串架木结构的青瓦矮房为主,群房共墙共壁相连,次鳞栉比连成一片。家家户户炊烟缭绕,布衣汗衫,粗茶淡饭,柴门迎客,一派和平生机。
汪家大院靠旧城墙修建。街前八字墙,大门为二米宽的双扇门,院内进深约三十多米,宽约二十余米。中间有小天井及石魚缸一座。小天井后面是大院堂屋,大门两侧以天井为界分前庭后院,左右厢房是汪家女眷们的房间。正厅堂屋后面,左侧为汪老爷和夫人卧室,右侧为爱女么姑之闺房。
解放前,大院主人被族人恶告。官司缠身,家道中落,惨遭变故后,人去院空。
解放后,城市人丁兴旺,兴建民宅资金匮乏,无主大院自然充作城关镇公房首选之用。于是,城关镇公房办巧妙地将大院左隔右断、共墙共壁。至此,清静幽深的大院瞬间变为众生蜗居的大杂院。无房者喜得新居那管它狭窄拥挤。如此,虽然大院失去了往日阴沉与寂静,却变得人声潮杂,嘻笑吵闹,烟熏火燎,生机蓬勃了。
我们家成为汪家院最后的安置户。公房办将大院内唯一的正堂屋,以二米高的泥夹壁半墙隔断,设小门一扇,即安置了母亲一家四口之众。如此大院前后共安置了十二家房客,变为实至名归的“大杂院”。以后,若干年基本定格如此。
星期天,新房客来了十四岁的“壮男”。为新家安砌土灶。选定方位后,挥锄破土于屋角之隅,半锄深下遂见黄沙一片,迷惑不懈。遂问其母;半响不语……。稍后,母亲为四儿挥扇送凉,娓娓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悽惨故事来:
一、堂屋内“沙埋”的汪么姑
汪家三小姐,汪老爷的么姑娘。愛如掌上明珠。
汪么姑年方笈笄,长成个亭亭玉立的美嬌娥;常着紧身旗袍校服,突显妙曼婀娜多姿的身段、两只水汪汪的杏眼,与人见面,未言先微笑,笑则浅露两小酒窝。她母亲曾訓戒曰:“笑不露齿。小人会说轻浮!”,后来,么姑则以兰花指掩其口,柔指间必带少女香巾一朿,幽兰之气袭来,加之莺声燕语,步开莲花移。女中众口皆评之为“校花”,名冠赤水县城之淑女。
汪老爷经贸川盐。水陆两路,足迹近则沿赤水河逆水去省内各地、远则陕甘宁边区等。长袖善舞,得利颇丰。多年活水独自吞吐,难免不得罪当地众多盐商大号。加之汪老爷生性吝啬,外乡来客又不善结交官府。于是招来当地官、商勾结,密谋除之而后快。时逢那年红军长征过境,汪家闻言惊悚万分,商议举家潜逃避难。三小姐告诉老爷,女中读书不能告假,实则受赤水县中共外围组织“流波社”周大姐相邀,已加入了外围组织“读书会”。故而不愿隨父远行。老爷深思熟虑,同意幺姑在家留守。三天后汪老爷率其夫人及女眷远走渝中亲戚处避难,只留几名佣人与么姑作伴。半年后时局稳定,汪老爷返回大院,据老爷讲,秘藏于地下的金银首饰等财宝皆不易而飞。汪家俩妯娌其夫均已亡故,俩妯娌暗疑汪老爷故布疑阵,将家财独赠予么姑。于是鼓动后家兄弟出面,状告予官府县衙,称汪幺姑加入了“流波社”,为共党赤化份子。此时红军刚四渡赤水北上抗日。官府奉命捉拿漏网红军和共党赤色分子。得此举报,即刻将么姑捕入大牢。
汪老爷见么姑身陷囹圄,家中钱财又尽失,当天就气得沉疴难起。半月后老夫人因呕气伤肝,命归黄泉。汪老爷安葬完夫人后,卧床三日,吐血数斗而亡。
赤水县城七月,热如火炉。县衙女囚房内,更加闷热难当。
么姑被缉押后,不过堂也不用刑。因为县老爷清楚,一个十六,七岁女学生,参加读书会,算什么赤党份子。举报人獐头鼠目,分明为巧夺别人家产而来,何况空空两手,就凭一张白纸,想借老爷之手,替他灭人侵财,做他妈白日梦吧。被告方汪老爷管家虽送来三百大洋,可左等右盼,无后续水继续资补。于是打定主意,对么姑不审不判,让原被告双方快速前来打点,自已好坐收渔利。可恨汪家这只老铁公鸡,十多天不见动静。后来才听师爷禀告,汪家老夫妻巳命归黄泉。原告方逃之夭夭,无人前来来催督办案。财路已断。县老爷则心灰意懒,失去办案情趣!
女牢房内;木板连铺床、铁窗高悬、臭气熏天、床上乱草、破絮。五个女囚有躺有坐于一端,远离么姑要多远有多远。幺姑独自一人,抱膝紧缩于牆之角,披头散髮,痴呆疯傻,屎尿一身,浑身恶臭。么姑为了不被县老爷污辱其身,用苦肉计保全自己贞洁。这招果然生效,狱婆回禀老爷说;“幺姑已疯颠失性,滿身屎尿,臭气熏天。同房女犯都嫌臭僻而远之。”
么姑已经绝食两天,两眼痴呆盯着铁窗。铁窗上,织满厚厚一层蛛网,一只飞蛾在扑翅折腾。蜘蛛却虎据网之一角,死盯着不动,无博杀之意。
县老爷此时正在后花园魚池边摇椅上趟卧着,一边垂钓一边闭目养神。休闲等待之际,鱼杆儿在池中半天未有动静,难道鱼儿不上钩吗?。
中午,狱婆再次前来禀报,说么姑已绝食两天,人更加疯了,屎尿一身,其他女犯嫌其恶臭难闻,不愿同房关押。
县老爷一边垂钩一边沉思:其一,被告“财神爷”伸腿结伴去了奈河桥,再无钱财可搾取。女犯虽美色可歺,却已疯魔失性,如大胆劫色,恐有辱斯文,官声扫地;其二,原告自知理亏,逃之夭夭,不见人影,何况是条“干滚龙”,毫无油水可搾。其三,万一犯人绝食亡于牢中,自己前程要紧。
县老爷思虑再三,决定放人!快刀宰乱麻,了却心烦事。
深夜,县衙派人通知汪家管事,接汪幺姑回家。结论是;案情证件不足,不予受理,归家后严加管教。
汪么姑晚间被家中女佣抬回大院,浑身上下立刻用热水香皂冲洗三遍。边吃莲子粥,边向佣人打听爹娘情况。佣人哭诉说老太爷老夫人早已归天的情况。汪幺姑听罢如晴天霹雳,立刻昏厥在床上。醒来后由俩佣人掺扶着,拜见了祭台上爹妈遗像。别时老人鲜活慈祥,归来却已驾鹤归天,从此阴阳相隔。幺姑哭得肝肠寸断,久哀泣血,三天不出闺门。第四天深夜,幺姑紧闭房门,利剪断其左腕大动脉,血喷如箭,三魂飘渺,七魄归天,可怜伊人含苞嫩蕊,却早列瑶池仙班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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