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竹都传奇 之 三十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昌宇    阅读次数：41166    发布时间：2024-05-23

三十

早上，金树成刚爬完大桥上场九十九级石梯，来到丙滩场上大顺店门口，大顺店老板杨二爷招呼他到店里，说：“你稍坐片刻，邮政代办马邮差，来说七保一甲笋洞岩金树成有封双挂号，要送到你手。他认不得你，我立马叫人去喊马邮差送来。”回头叫正在抹桌子的小二去告诉马邮差，金树成金师傅来了。

一会儿，马邮差来了，从邮政袋子中拿出一封信，把夹子打开，请金树成在一个表格上签字，又在信壳上贴的回执上签字，撕下回执交马邮差。一看信是贵阳贵州农工学院金有志寄来的。拆开取出信，看着看着，泪水盈眶。

金树成赶忙离开大顺店，去王敬山家中，告诉金有芳，有志来信了。信中说你金浩二叔带远征军在缅甸抗击日本，英勇殉难，马革裹尸回国埋于芒市，是我家族的骄傲。二婶家就在贵阳，有志去了二婶家，安慰二婶。二婶很坚强，没掉一滴泪，说她只有打起精神，把金有勇、金有忠两个儿子哺养大，继承二叔遗志，才能慰你二叔在天之灵。有志说我也是二叔的子侄，尽力孝敬二婶，报二叔养教之恩。有志还说有女朋友了，是学校的同事，也是教农林学的。怕二婶寂寞，我们搬到他家去住。最后说，大敌当前，国人同仇敌忾，有钱捐钱，无钱出力。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望竹篾帮多为抗战作出贡献！

金树成和王敬山去雪白坪，一联络山主为抗日献金，二是联系楠竹山划篾条。去了风溪沟，从五厂坝分路，从茅溪沟上石院子。听店子上的人讲，这里有个艾若天农民，一家五世同堂，达到80多口人，在他的治理下共处了50多年，就像一窝绵慈，子子孙孙抱做一团，固守家园。艾若天严格的管理，传承勤劳朴质的家风，培养了家人宽容大肚、和睦恭亲的品行。当时在赤水像这样庞大的，以农耕为基础，兼纸厂，全凭劳动谋生的家庭，实为少见。金树成细问店家，店家说：

“艾若天，出生于清代同治中期，读过十来年的私塾，懂得诚信、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在山区算个知书达礼的人。但仕途对山区人来说，简直比登天还要难。那就治好自己的家。在民国年间，把他磨炼成了既是刨山挖土的种田能手，又是造纸、伐木、砍竹的能人，更是个治家有方的当家人。

“在那个混沌的年代，内能统率祖孙五代80多口人，和睦团结，发展生产，勤劳致富；外能摆平苛捐杂税，拉兵派款，官司口嘴，把他营建的大家庭，维持了半个多世纪，实属难为可贵的事。

“艾若天知道‘当家三年，狗都要咬你’的道理。他用传统的家长制来管理家庭、组织生产，合理分工，各尽所能。   能做到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男的青壮年安排耕田插秧打谷，部分在自办的纸厂干活；姑娘、媳妇这些女劳力负责做菜园、轮流烧锅煮饭等家务劳动；10来岁的儿童，割草喂牛和养殖其它家畜。任务明确，各负其责，井井有条。

“全家的吃穿用，一应开支，由家长艾若天统一安排，平等对待，无分厚薄。每年每人一套粗蓝布衣服，统一一批布，一刀剪，统一由家里的妇女缝制。各房的人情客往，统一规定，按数领取。

“家规很严，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自己的责任，什么是自己的权利，家里的大人小孩都很清楚。犯了会受什么处分，也很明白。拿现在的话来说，很“阳光”，很“透明”。家里小孩众多，难免磕磕碰碰。由各房父母负责管教，倘若发生小孩吵骂打架，追究其父母责任。家里成员一律不准打牌赌博；不准吸鸦片烟；不准好吃懒做；不准损公肥私，存积私房；不准吹是聊非。而60多岁70岁的家长艾若天，首先以身作则，遵守家规，大公无私，人人平等；对于家中发生的大小事情，明察秋毫，严格执行家法，绝不姑息。他的儿子艾永三偷到去赌博，被他发觉，立即抓来跪在香火面前，痛打一顿，还要‘具结’（保证）永不沾赌。艾永三那时都是见子见孙的人了，都得规规矩矩受处罚。”

金树成问：“这家人有多少田土，多少劳力，有啥经济收入？”

店家说：“艾若天家80多人中，有男劳力30多人，女劳力15人。自己有20石的田业，另外佃耕100多石耕田，一般正常年景下，那时候一石田产只能收300市斤，340市斤就是顶好的，他的田一共可收水稻2万多3万市斤，种地的杂粮每年可收2000多市斤，除去交租，每年人均口粮400市斤左右。他家还有几百亩山林，每隔20年可砍一刀，可做3000多匹杉桷。养了耕牛7头，其中，劳力牛4头；一年养猪10来头，自宰5头食用，另外5头上市出售。

“艾若天家在金鹅的牛角田开办了一间纸厂，雇请技工7人，自家投入劳力10多人，农忙时少些，农闲时几乎是全家主要劳动力全体出动，运石灰、砍料块。单是石灰这间纸厂每年就需要几万市斤来浸泡竹块，所用石灰是从赤水、复兴等地用人工挑回。造纸原料是用杂竹花竹块，这间草纸厂每年要用杂竹几十万市斤，每年的正、二月间清明节前，就得安排男劳力全部上山砍竹办料，同时对竹林进行一次薅管，过了清明节就停止采伐。纸厂全年可生产草纸2400捆，每捆23合。每捆捆得登方四正，在纸楞边上盖上艾若天之父“艾玉顺”三个字，此印制12厘米长，4厘米宽，这就是艾记草纸厂的信誉商标，纸的张数足，质量保证，敢负责任。

生产出来的纸要用人工挑往12华里的风溪口装船，运到复兴、赤水出售。纸厂很注意安全，杜绝火灾出现。其他纸厂经常遭火灾，艾记很少出现，外面传言：艾记纸厂的数量足，打成钱纸菩萨满意，不烧这间纸厂。纸厂收入很可观，比农业收入高出4、5倍。开支比其他厂少，全是自己投入劳力自己干，认真，少浪费。这样一来加上农业收入，“紧巴巴的一年冚得过一年”，只能基本解决温饱问题，还不算富裕，在那时较之当地的其他光刨山挖土的贫苦农民要好得多。”

金树成听了很受感动，对王敬山说：“上天给每个生命的生存条件，在同一个地区都是公平的。而不同的人对上天的给予接受不同，享受恩惠和赏赐不一。有的人在怨天，说没有给他好时运而贫穷潦倒；亦有人说他站的这块地，没有富饶的产出而饥寒交迫。而有的人说，能给我们一个立足之地就夠了，我们有双手，能使他变成发祥之地，人生的乐园。同一块天，同一席地，各人对环境的认识不同。有的是不劳而获，是索取，自等来食。这艾若天，是自立自强，是创造，自食其力。

“更值得赞赏的是家规家教。”金树成感慨不已。“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家规人人遵守，家庭才能兴旺发达。有家规还要去监督执行，这个艾老了不起。”

这时进店来一位穿着端庄，很有气质的人。店家去擦板凳，请他坐。“你们赞赏艾叫天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位外地朋友，说得好，他一是勤，二是清，三是严。才能使这个家人丁兴旺，脊地生财。”

王敬山上前拱手施礼。说：“鄙人王敬山，丙滩人，这位……”指着金树成，“我泰山金树成。做竹篾生意，来到贵地，望海涵。”

来人还礼，说：“我乃风溪樵子帅光烈，爱兰若痴，有人喊我‘兰痴’。”

“感恩山中土，凝作王者香。钦佩，钦佩。”金树成恭维。

其实早就有耳闻。这个帅光烈一生酷爱兰，他栽兰，画兰。他画的兰花，叶劲花茂，大有郑板桥的风格，画上常留“兰痴”款，大家亦称他“兰痴”。他为了画兰花用纸，在蟠龙的落刀沟专门开了一间纸厂。只舀“毛边纸”不舀草纸，这种毛边纸那时是专门供读书人写字用的纸，仅次于宣纸。他这间厂出的纸专供他画兰花练笔用。帅光烈说：“人们拿竹舀纸赚钱，我舀纸画兰。有钱人富有，画兰人生香。”

人以类聚，爱画画的结交的都是画画的朋友。画画的朋友有知识，结交广，消息灵通。他与县里知名书画家画梅花的程大梅、程小梅交往甚密。抗战的消息比一般人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