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金有忠走后,金树成的精神很好,把金有才、王敬山以及孙辈们都叫到身边,说:“我一世人生就生长在青山绿水中,靠山吃山,以竹为业。我的后人,乃至我的亲戚都靠竹子养育,怕竹业衰败,一心去保护竹,更想把竹业发展壮大。努力了一生,看来这竹山,不是一两人、一两个村、一两个乡努力维护,发展得起来。首先要有好政策,人们重视它,把它作为一个产业来经营,一个科研项目来实验研讨,更有一大批人来参与,整个社会重视,才能让竹业永远兴旺,永续利用。”停了停,接着说:“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期来了!但我怕见不到赤水竹业更辉煌的那天。我不遗憾,我骄傲,我的后辈正在为竹业兴旺努力。”说完,笑了笑,便闭着眼休息,但脸色不是很正常。
周转弟拉了拉有才的手,走到檐坎上说:“今天老汉有点反常,是不是叫王敬祖来看一看?”
王中花到笋洞岩去请大伯爷上来。王敬祖给金树成把了一手脉,发现脉很细,犹如悬丝,把金有才和王敬山叫到外面说:“姻伯年岁高,脉象看日子不多了。”说着摸了一把钥匙递给金有才,这是他在笋洞岩锁那间屋的钥匙,“他怕我环境跌落大,受不了,有意留给我的。一直都是我在住,箱子柜子我没开过,他也没来开过,你们去看看里边是些什么东西。”还说:“姻伯说过,笋洞岩左边那块大土,是他开的,他在外地带回来的竹种,先栽在这里试试,适合才栽到山里去。他把这里改名叫‘竹铺’,意思是竹的床铺。还说他百年归去时,就埋在这竹铺中间的窝凼里,好与他在外地迁来的竹子一起摆龙门阵。”
金有才叫黎兴竹到葫市楠竹场去会金有忠教授,请他通知金有志,说家父病危,速来赤水见最后一面。
第二天,丙安公社来人通知金有才去公社,有重要事情。到了丙安场上,没有开大会的迹象,管他的,到公社办公室去会梁秘书问是啥事?梁秘书说:“是县里来的两个同志要会你。”于是介绍一位是县统战部的周部长,一位是县政协办公室的刘主任。
周部长拿出一封由香港转来的信,信壳上是用外国字写的,也有中文:请贵州省赤水县统战部探交:丙滩乡七保笋洞岩金有才收。
金有才吓了一跳,翻来复去地看后说:“我没有海外关系!不知道谁在害我。”
周部长说:“不是说你有海外关系,这人探交,一定寻找你有事情,你打开看看,我们能帮你点什么?”
刘主任说:“地址清楚,寻找人姓名也清楚。他找了统战部,说明信得过我们。我们帮他完成寻人任务。”
金有才那双颤抖的手,很吃力地把信拆开,抽出信笺。笺上写着:金老辈,我是黎转弟儿子,叫黄金山笋,今年35岁,现在定居英国。妈妈临终前一直喊金有才的名字,并叫我写信联系。收到信后,如果你愿与我联系,请言告县统战部,他们会帮助我们的……”没看完,金有才脸色铁青,一下就倒在地上。梁秘书赶快打电话去公社卫生院,叫他们派来人抢救。
金有才很快苏醒过来,嘴里一直喊黎转弟、黎转弟……金山笋、金山笋……
金有才慢慢地平静了,向周部长和刘主任行了个鞠躬礼,说:“这是我儿子写的信!嗯,我儿子写的信。黎转弟死得苦……”汪的一声,又哭晕过去了。
周部长和刘主任都懵了,这个金有才,一阵说没有海外关系,一阵说是他儿子写的,东口西舌,前言不搭后语。怪!怪!周部长想继续搞清楚是什么事。
金有才醒了,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把他随父亲从四川江安迁到丙滩,认识黎转弟,定了婚,并怀有身孕,1931年突然失踪的事讲述出来。刘主任认真地记录了这一段奇离的故事,并说:“我们回去,写信与黃金山笋联系。你想说点什么?”
“请你介绍我家现在的情况,并告诉他,我于1946年结婚了,妻子仍叫转弟,她姓周。有个儿子叫金三省,18岁了。”停了停,金有才怕其中有诈,说:“请他将一个佩饰叫‘竹亲蛙’的,照张相寄来。”
金有才回到柏香林,凑到金成树的耳边,说:“黎转弟的娃儿来信了,在英国。今年35岁,算来是我的。”
“叫啥名字?”
“黄金山笋。”
“姓黄金?”
“我和黎转弟到大金沙路上开玩笑时为腹中的孩子改的名字叫金山笋。”
“那么,姓黄。不出我所料,是大金沙黄诚,黄二老爷想要娃儿才出此下三滥手段。”停了停,又说:“这事暂不要讲出去,等组织上联系上了,搞清楚后再公开。”
金树成的病情一天天加重,但还是与后辈们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事。
金有志和夫人张玉帆带着儿子金新篁和女儿金惠慈,驱车到赤水,金有志去了赤水林业局,他的高徒张贤方接待恩师,得知恩师一行要回丙安老家,请示领导,派竹木检查船,专送到约妻口,并陪同金教授到柏香林。其间金惠慈专门照顾二婶谢秀芝。
山区人最重视生离死别,见最后一面是满足病人的思念,而来见面的人越多,特别是很远的亲人都赶到,病人自知大限即至,对病人来说亦是残酷的。新篁和惠慈都十八九岁了,第一次见到爷爷,格外亲切。金树成当知道长孙学林业,孙女学医,金树成说话便有钢声,面带红光,还想站起来。孙女安慰说:“我是学医的,爷爷的病不是很严重,我看,过两天和我们一道到省医去做全面检查。”
“大哥。”谢秀芝说:“志忠打电话告诉我了,你的病不是很严重,过两天我们一起到贵阳。”
金树成很满足,叫人去他的房圈里把挂在楼欠上的提篼取下来。打开盖子,拿出两个竹雕蟋蟀笼子,是一节小白夹竹缕空雕,开水煮过,常带在身边把玩,已有厚厚如漆的包浆,递给谢秀芝:“这是我到贵阳时答应有忠、有勇的,几十年了,让他们拿去作纪念。”
谢秀芝双手接过,泪水长流,如捧珍宝。金树成叫新篁、惠慈、山笋、竹语、中胜、中花、中荣、黎延宗、黎延福在这里的都到他面前来,每人一个“竹亲蛙”,这是他多年雕刻的。大家接过来就戴在颈子上。
“我的子孙们,见到我雕的佩件,就要记住,我们是青龙的后代,我们都是竹龙养育的,是龙的传人。我们要学竹的品格,回报社会,让竹资源发扬光大,永续利用!”稍停,扫视一下子孙们,哈哈大笑!笑得止不住,笑得房子枪瓦都在动。一刹那,笑声截然而止。金树成前辈在笑声中走了,人们没有哭,看着四山竹海,风掀竹浪,宛见一老人扬帆,在竹海中飞驰般驶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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