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炼狱般的重生——读诗人惠儿近作有感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罗广才    阅读次数：4837    发布时间：2014-03-15

近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诗歌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由于编辑《天津诗人》诗刊的缘故，每天我都挣扎在成千上万行的诗句中，仿佛置身于一条湍急的河流中，时而浪花吻额，时而秽物袭来。静静地阅读，心里却波澜滔天。在物欲横流和喧嚣的世间，还有诗人这类物种，像禽类，或打鸣或飞翔。有没有像雄鹰一样的诗人，炼狱般的重生笑傲苍穹？

诗人惠儿的这组近作无疑是诗人的内心独白，诗人惠儿善于以女性视角构造她的爱情世界，意态舒展，眸携风雷，亦朦亦幻。

以《我在你的树上醒来》为例解读：诗人在“你只绿出了一寸”时“醒来”，在情感长旅中“束手就擒”，一种契阔死生的浪漫：“你说爱/我只红一瓣/你再说爱/我就再红一瓣”，刚柔相济地表达和婉约地诉说，之后呢？“等我也成为了四月里的春天/就把你的另一半/做成糖纸”如此浑然天成的意象和细腻的抒情，诗意化地吟唱，是睿智、忘我和入境的。诗人惠儿的抒情是不流痕迹的，她的跳跃让读者感到是水到渠成之自然，鲜活的词句增强了作品的浓度和厚重。

从文本本身解读《我在你的树上醒来》，诗人惠儿“有形体、有动作、有声音、有色彩”的浪漫温馨的诗境”。但作为一名职业诗歌编辑，我的敏感和挑剔又让我恢复平静。《我在你的树上醒来》一诗通篇构思巧妙，视角独特，但是，最有思辨的句子“只是你半个身体/爱——半遮半掩”，却让我如梗在猴喉咙。我们先重温诗人大卫的《我用半个身体爱你》——

我用半个身体爱你

大卫

我用半个身体爱你，用左边或者右边

上边或者下边，不敢用心脏

爱你，因为那是一堆火焰

哪怕用了半个心脏爱你那也是

死灰的一次复燃，我爱你

不用鸟鸣阵阵，也不用流水潺潺

我爱你的时候，大海无边天空蓝得

野蛮。隔了一千五百个省

我爱你，我用一半爱你，因为另一半

可以用来哭泣，我用一半爱你，因为人间

还有恨这个词，我用一半爱你，还因为

身体一用就旧了，而另一半可以把

旧的替换了去……

我用一半爱你，其实因为我们

互相是对方的一半，对于我的身体

我只有一半的产权，我爱你

是两个身体的股份制，我爱你是

从生到生或者从死到死

是甜得不能再甜的

闪电，是苦得不能再苦的颤栗……

一颗心遇上了另一颗心，不是灰烬

爱上灰烬就是狼群

爱上狼群，爱你的时候

连孤独都后退三尺

我爱你，其实我是把自己

置身于更大的孤独里

用一半爱你

其实是我怕从身体里

冲出另一个完整而疯狂的自己

而你是静美的，灿烂的，芬芳的

我爱你。还因为你是

疯了一半的糖，我爱你

其实是很轻的，不知不觉的

像蜜蜂落在花蕊上

花蕊有了偏旁……

诗人大卫也是善于以美学气韵塑造空灵达远的超越风情书写爱情诗篇的诗人。诗人惠儿和大卫的作品“半个身体”的意象是撞车、巧合、模仿这都不重要。“我用身体来爱你”这个意象最早出现在2006年的一部网络小说，我想诗人大卫也没有想到这种巧合。写到这里，我想说的是：诗人穷尽一生，究竟能写出几行属于自己的句子来？我们无法为事物重新命名，甚至在寻找新词语跋涉中也步履蹒跚，我想这是很多优秀的汉诗写作者集体的苦恼。

由此我想到了鹰。绝大部分的鹰在40岁的时候就会死亡，但有大约3成的鹰可以活到70岁，达到人类的“古来稀”。但是，能活到70岁的鹰必须经历一次死而复生：40岁之前，鹰拥有尖喙，锐爪，钢翼。40岁以后，鹰喙变得长弯，双爪退化变钝，再不像40岁以前，自由翱翔成为历史。“这时，他们需要做出选择——要么悲凉的等待死亡，要么痛苦重生！选择重生要经历一个鲜血淋漓的过程！鹰必须奋展沉重双翼，飞到最高最远的山峰上，筑巢而居，孤独的度过至少150天。飞行，在以前轻而易举的事，此时已难如上青天，他必须不停的飞，不能停息，一停息就意味着前功尽弃，就意味着屈服于命运，就意味着死亡！寻到栖身之所后，鹰就开始了痛彻心扉的炼化。先是用喙猛烈啄击岩石，让老化的喙脱落，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仿佛不知痛疼，一如既往。等到新喙长出后，他便进入了第个阶段，把退化变钝的指甲一片一片啄落，所谓十指连心，痛彻心扉。等到钝爪消逝，新爪已成，鹰再用锐利的爪一片一片拔掉全身的羽毛，这是一场意志与痛苦的斗争，惨烈，悲壮！待全身羽毛重新长出，鹰如果没有经过这次重生，只能称为雏鹰或老鹰，经过自我的重生以后，它就变成了雄鹰”……

雄鹰多么像我们那些优秀的汉诗写作者，在经历了枯燥而漫长的阅读之后，在饱受了生活和命运的艰辛和苦难之后，在痛苦地思索和探寻之后，在清空词语之后，以娴熟的技法、厚实的文化底蕴、敏锐的目光、独特的视角、怀揣着那永远的乡愁和朝圣之心，用诗歌将一切俗不可耐的事物冲刷殆尽，睿智的思想从词语中突围。甚至成为精神上的一个囚徒。    

最后还是落笔到诗人惠儿的作品上。惠儿博采众长，兼容并蓄，写作倾向从小我逐渐转向人类情感共性的脉络，有属于自己的诗味浓郁的从容词语。我是赞成汉诗“难度写作”这种观点的，然后，意象过于的密不透风会导致缺乏纵深度和连绵感。但意象过于稠密或单一，会不可避免的走向单向度的瓶颈。以已拙见，惠儿的作品在错综繁复的变化，和多维性、丰富性方面还需历练和打磨。

柔韧婉约的惠儿，我们期待着看到你未来的作品中闪耀着青铜器般的光泽，给我们的读者带来更大的惊喜。

附录：

我在你的树上醒来（组诗）

惠儿

趁四月还没肥硕起来

你只绿出了一寸

火焰灼烧的，只是你半个身体

爱——半遮半掩

我醒来

只是，我应该醒来

在你的树上

我早已留下了底案

你签发的通缉令里

写满了一个字

你说出了恨

只是一只出轨的兔子

其实，我的罪比你了解的还要多

不但需要你膝下的玫瑰

更奢望你指尖上的毒

我的罪孽如此之深

已经无处逃逸

好吧

我现在束手就擒

你说爱

我只红一瓣

你再说爱

我就再红一瓣

等我也成为了四月里的春天

就把你的另一半

做成糖纸

桥的距离

一定有什么是我不敢触摸的

比如七夕，鹊桥。故事一退再退

你狩猎，我纺织，生一群粉红的孩子

让他们和蜜蜂相亲相爱，要多甜蜜，有多甜蜜

我们不说爱，也不说情。不说

以后要贷款买房子

更不说GDP高过了自家的菜园，战争

海啸，希腊是否会退出欧元区

我们只是故事的本身，干净，清馨

你是我的小爱人，抱着风中的星星

其实呀，我只是另一个时代的衍生物

即使退掉时尚。也不能与亚当受授不清

这是七月的某一天

我经过葡萄架时

忽听有人喊——桥断了！

其实，我已经在葡萄架下失语许多年

慢下来的光

慢下来，慢到我能看清他的枝干

叶脉。那些逐渐曲张的血管。还有

他是如何打着精神

支撑躯体。步步蹒跚

此刻，他

已不再干净。花朵萎顿，叶片上

占满了，虫的斑点。病毒

他在四米以下的暴雨中挣扎

他的身体，压着坍塌的高架桥

地震，海啸

他扶不住一片风的唏嘘

面对子孙

他痛心，老泪纵横

却只能默不作声

光还在缓慢移动

日出日落从来没有离开过

蝉声高亢，是那样令人难以置信

我脱掉鞋子

贴近你——

让我为你舔舐伤口

认识你以后

认识你以后，我就老了

像一株打开的木棉

陷入一种焦渴的疼痛

即使动情的春天，也无法温暖花瓣

雨水——只能加深膨胀次数

请别责怪我衰老提前

剥去外衣，只为你而绯红

你看那些香，已经成为游荡的孤魂

只有你才知道

我是怎样竭力的枯萎，憔悴

下午的玫瑰

是你割倒了下午的春光，让温暖

留在了这里，留在了

一束玫瑰的距离上

于是，整个下午变成了你

二月十四日成为了你的呼吸

一朵一朵的粉红装满了额头

我是慌不择路的风

我承认，爱上了你的小谷场

爱上了，你敲击键盘的声音

爱上，你说恨死你了

而辨不出真假

爱上你孩子般的率真

我想，不再芳香已经不可能了

你看，绿敲打着窗台

整整一个下午

我都在练习转身

生活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光

麻雀，油烟凝固在窗台

泡菜坛里腌制着陈年的滋味

你已经看不见，我的存在

胖了，还是瘦了

今天的衣服里，是否有了别的香

我的这幅画

是否，比上一幅画的好

嗡嗡作响的怪念头，种植在脑子里

却紧紧抱着，你储存在家里的气息

我，不说话

只是听你开门，关门

把钥匙碰出叮当的响声

这么多年

那么，这是真的了

风中停留的颜色

那些小翅膀，纠结的藤蔓。那些

晕染开来的色块

曙红或者三青

依然泛着暖意

这么多年

我看着你长大

看着你爱

看着你成为水墨画的一部分

无论使用，色破墨还是墨破色

你依然是我走失多年的亲人

我想

我应该好好爱你

像爱上我手中的画笔——不离不弃

我想，应该好好呵护你

像呵护我眼中的泪滴

在每一个，你走失的夜晚

我只是站在窗前，不用写作

交出月光里的声响

内心的柔软

静静等待

静静等待一小会儿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