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男孩马鹏的诉说（第十一章）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马鹏    阅读次数：8523    发布时间：2014-03-24

第十一章

妹莲听了我的诉苦，便知道了我打电话的原因，那就是想到东莞打工。

她说她是在东莞某电子厂上班，是某品牌手机外壳制造地。她所在的工厂上班时间分为白班和晚班，白班从早上8点上到晚上8点。吃中饭的时候有30分钟来吃，吃晚饭也有30分钟，其余的时间都在上班。晚班时间则从晚上8点到早上8点，也就是说一天上班的时间11个小时有余。

员工的工资分为两种情况发放，第一种是正式工，就是跟工厂真正签合同的员工，他们的工资按计件来结算。第一种情况就是临时工跟假期工（主要是学生），工资发放情况是一个小时8块钱，一天的工资按照劳务局规定的每天8个小时来计算，加班是没有工资的。也就是说，临时工的工资每天工作11个小时，能拿到64块钱的酬劳。

如果想成为正式工的话，要跟工厂签约3年。上班的时候，前两个月是没有工资的，要到上班后的第三个月才有工资。如果跟工厂签约没有到期就辞职的话，前两个月的工资就会被工厂给扣掉。

一边说一边叹息，仿佛某些话搓到了她的痛处，很痛却不能说，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的感觉。如果换做我，我想我早已奔溃。但她不能不做，因为上有老下有小，他们都渴望活着。因此，在现实面前她一点选择权利都没有，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被生活一遍又一遍轮奸着，连一声呻吟都不能发。

妹莲建议我说，像我这样刚高考完，要文凭没有文凭，要技术没有技术，只能当成一个廉价的劳动力来用。而且工作的时间之长，非我能承受得了的。如果高考实在糟糕，可以选择去技校读读看，这样有一技之长，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然而，技校由于没有助学贷款，对于像我这样贫困的孩子来说，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太遥远。技校虽不受欢迎，但也不是那种想读就能读。虽然一直在说，知识改变命运。但换个说法，钱能改变命运，似乎更贴切一点，当然仅限于像我这样贫穷的人来说。

妹莲告诫我，不要仅凭自己的一时之气而选择错了路，有书读的时候要学会好好珍惜。并叫我回家，跟爸爸妈妈道个歉。爸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子女好，他们只是不想在让子女走他们走过的路而已。他们走了这么多年，深知哪条路好走哪条路不好走。不管怎么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走父母想让我们走的路便好。

然而，当两个人吵架，自己所犯的错误小于对方而偏偏先让错误少的一方来道歉，即使他是最亲的人，也难以启齿。总有一种叫不甘心的心理在作怪，也许吧，很多事情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尽管她书读得不多，但她经历的事多，所以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很放在心上。随后她说很困，便挂了电话。

我站在城市的这头听着她在城市的那头诉说，即使两个人隔着千万坐城市千万座山，我也能感受到她的疲惫。

她肯定是上的晚班，我其实有点担心她，一个女孩子上晚班是有多危险，而且里面的员工什么人都有，很杂。但是，她从来不让家里人担心过。这便是我在她眼里，永远是个孩子的原因吧。

相比与她，我的这点痛苦根本不算什么痛苦，顶多一点点挫折而已。在她的面前，我还有什么苦可言？被父亲骂而感到苦?书读得不好而感到苦？或者被同伴欺负而感到苦？或许，跟妹莲相比，我这不叫苦，而是幸福。至少我做错事，骂过了还会有人关心着。而她一个人在外，只能自生自灭。

当我从电话亭出来，天越发的灰。一阵冷风从穿着短袖的我划过，腿很不安静地总是颤抖。一阵刺骨的感觉从心间涌起，那么疼。催发了一颗颗眼泪在眼角很不安分地打转，然后垂直落下。

手紧紧地拽着从妈妈偷来的一张一百元人民币，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地柔腻。不舍放弃却又无可奈何。

抬头仰望天空，潇潇洒洒地飘起了雨。而我，却很想妈妈，比任何时候都想。便再次走向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随着嘟嘟声一阵响，我的心情是凌乱着的。此刻真不希望是爸爸来接的电话，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对爸爸的说辞。我也不打算这么快的就原谅了爸爸，心里面也还没有那个准备。如果是爸爸来接的电话，那我则会假装打错。我一句话也不会说，一直沉默到电话那头的人挂了电话。

没过几秒，一阵阵熟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喂，蒙沙巴？（布依族语言，意思为你找谁？）我假装沉默了几秒，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想这么快说话。

那头急了，准备挂下电话。我赶忙叫了一声“阿妈”。妈妈知道了是我，也沉默了一下说道 ：“回来吧，你知道你阿爸喝酒醉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不要在跟他计较了。这样你爸爸会认为是我宠坏的你。”

那边又沉默了，只听见小声的哭泣，我知道妈妈又为我受委屈了。我爸爸跟我妈妈性格不怎么好，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爸爸每次说着我的种种不好，妈妈都会一个劲地帮我解释。于是爸爸一直在心里认为因为妈妈对我太过于溺爱，而造成现在这么叛逆的我。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到最后连高考也考砸了。

可是爸爸却从不分析自己做错的事情，把一切都推到妈妈的身上。这不是一个堂堂男子汉所干的事情，总感觉爸爸一点担当也没有，换个角度说，就是一点也不负责任。

记得在我最小的时候，也是家里最清贫的时候。那时候农活季节忙完了以后，爸爸就会到附近的集市去卖力，也就是给有钱的人家当苦工。挑大粪，挑砖头只要能做的，不管有多脏多苦，爸爸都在做。所以爸爸每天都是天还没有亮就出门，天黑了都还没有回家。

在我的记忆中，爸爸仿佛可以被忽略不计。爸爸总以为挣到了钱就能摆平一切，殊不知爱跟幸福是买不来。爸爸虽然赚钱赚得很辛苦，却越辛苦吵架得越多。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吵架最凶的一次。

有一次，我发烧了，而且是高烧。那天总感觉头昏沉沉的，眼睛看其他东西模模糊糊。妈妈急了，但爸爸又不在身边。由于在村里赊账太多了，人家不给看病。我妈妈便背着我，走了7个小时到外婆家。外公外婆看到我这个样子，急忙找了医生来看。事后外婆对我说，如果在晚一步就不好办了，那天他看到我的样子都不忍在看。

病了将近一个星期才好，但在这7天中，爸爸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然后妈妈就一直觉得，爸爸对我们不管不顾，根本没有真正爱过她。所以回家后的当天晚上，自然而然跟爸爸吵架了起来。

那天晚上，在吃饭。妈妈说了几句后，爸爸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地为家里挣钱，妈妈怎么就不能理解他。而妈妈觉得爸爸就只知道挣钱，对所有的事情不闻不问。

爸爸生气了，当场就把碗给砸烂了，由于妈妈也是那种性格很快的人，直接就把整个桌子都掀翻了。碗，饭都掉了一地。那时候，我有一个妹妹，我们被吓得跑到了门外哭泣。我们在外边，隐隐约约听到妈妈的骂声，“这样还怎么过日子？不过了。”然后妈妈一直在哭。

第二天早上，天空一片昏暗，一点阳光的迹象也没有，还飘起了小雨。

妈妈起床后，看见眼睛很肿。妈妈给我和妹妹一个人10元钱（10元钱在当时来说不算少），叫我带着妹妹去买零食吃，然后我看到妈妈背了一小袋东西出门了。

我跟妹妹在后面叫“妈妈，妈妈”但妈妈好像很难过，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后来，大伯跟爸爸追了出去。

他们回来，已是中午。爸爸跟妈妈都很平静，没有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我看到了妈妈的衣服湿湿的，至于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没有说。妈妈看到我跟妹妹，紧紧把我们抱住，然后哭了。

回来不久，由于妹莲家要杀猪。因为明天是赶集天，她家要把猪肉拿到集市上卖，爸爸便去帮忙了。

晚上，妈妈给我们炒了一锅我很喜欢吃的土豆，放了很多的红辣椒，吃得我面红耳赤的，但真的很好吃。妈妈一边吃，一边对我说“以后不管什么事情，要让着妹妹一点，不要总是抢着妹妹的东西。如果妈妈不在了，你比妹妹大，要好好照顾妹妹，不要让别人欺负她之类的话。”我为了讨好妈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妈妈的眼睛，一直很红，很肿。

不一会儿，妈妈连着坐的凳子摔倒了，我跟妹妹怎么叫妈妈都没有起来。我便一直在门外哭，而且很大声。大伯听见了，急忙跑来问我怎么，我说妈妈摔倒了。

大伯进去一看，急忙叫我去大爷那里拿醋。我跑到了大爷那里，大爷说后，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很快找好跟我一起来了。

我在大爷身后，看到大爷把醋灌到了妈妈的嘴里，不一会儿妈妈便一直开始吐了起来，而且吐得声音很大。然后看到大爷跟大伯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一点微笑。而爸爸，似乎也听到了急忙跑回了家。

大伯对我说：“小鹏，到你妈妈的房间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药品都拿出来。”我跟爸爸便去了妈妈的房间里，我钻进床底等，每一个能藏的角落都看了一遍才出来。

后来，我来到了门外，大伯的女儿妹莉问大爷，说我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大爷说，如果你没有了妈妈，你会不会伤心？

事后，我才知道，妈妈喝了敌敌畏（这是一种药），发现得及时还有量很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手全被泪水沾湿了。泪水和困苦交织中，我决定了，我要回家陪着妈妈，我不可以这么不懂事，不可以这么淘气。我长大了，我不小了。

【编辑：卓礼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