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没多久,我头痛得极其厉害就醒了,窗外,鸡叫声混着秋风里的稻穗香飘进来,倒有几分乡土气。
大伙连忙起床胡乱扒了几口面,就各自拎着文件袋往车上钻。按上级部署,每天雷打不动要去包保的网格区走户。我把车停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轮胎碾过带着露水的泥地,溅起几点湿痕。
我连续敲了三户人家的门,都只看到半掩的木门后晃过农具的影子,主人家早扛着锄头下了地,只远远喊一句 “王干部晚点来哟,这会儿太阳不毒好干活”。
我杵在田埂边,看着他们弯腰种地的背影,知道确实插不上手,便转身往老刘家走,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虽说昨晚我做足了功课,但毕竟是我虚构的表姐,七上八下盘算着要怎么开口。
老刘家的院墙是用石块彻的,墙头上爬着几株牵牛花,倒添了些生气。院子里还算齐整,劈好的柴火码成四方块,破旧的竹筐沿着墙根摆了一溜,就是空气里飘着的鸡粪味冲得人鼻子发酸。
我抬手敲了敲褪色的老木门,里头传来一阵趿拉鞋的声响,门 “吱呀” 一声开了,老刘探出头来,看见我眼睛一下子亮了,满脸的皱纹都挤成了花:“王领导,您可算来了!”
我也跟着笑,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急巴巴地往前凑了凑:“那事…… 有眉目了?”
我没说话,只嘿嘿笑了几声,又冲他点了点头。
这一下可把他急坏了,手在裤腿上蹭来蹭去,一个劲地催:“您倒是说啊,别吊我胃口了。”
我故意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扫过床头。乱成一堆的旧衣服下,我又看到了那本写有秘笈的书,书翻了好几页。屋子里,鸡粪味还是很重,老刘跟在我身后,脚步都透着急切,嘴里不停念叨:“您就说一句话,到底成不成啊?”
我走到院子中间站定,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云层压得低,像是要下雨。转过身时,正好对上老刘焦灼的眼神,我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看见他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
这下他更慌了,挠着后脑勺,声音都带了点颤:“是不是出啥岔子了?您说,我改还不行吗?”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缓开口:“老刘,那边回话了。”
“他们咋说?” 他往前跨了一大步,脸涨得有些青紫,呼吸都急促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部旧手机,慢悠悠地打开微信,递到他面前:“是表姐的闺女发给我的消息,你自己看,还是我读给你听?”
老刘眯着眼睛凑了凑,又挠了挠头,干笑着说:“还是您读吧,我这眼睛花,看不清楚。”
我摘下老花镜,把手机屏幕往他跟前凑了凑,特意放慢了语速:“我开始读了,你仔细听着。”
老刘立马站直了身子,眼珠子瞪得溜圆,连大气都不敢喘,活像个等着老师讲课的小学生。
“闺女,上次电话里跟你说的事,我今天又去他家了,还拍了些照片。这些是屋内的,这些是屋外的,还有他们村里的…… 你们商量下,给我回个话。”
我顿了顿,余光瞥见老刘的手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接着往下读:“表叔,照片我们看了。穷点不怕,就怕不讲卫生。您知道的,我妈最爱干净了。您让他再整理整理,麻烦您重新拍照片过来,我拿给我妈看看,听听她的想法。”
读这话时,我特意加重了 “不讲卫生” 几个字,果然看见老刘的脸一下子红了,头也低了下去。我接着读,声音压得更低:“对了,表叔,我听说这人脾气不好,全村都有名。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妈辛苦了一辈子,晚年想让她过得舒坦点,不想再受累。”
老刘的肩膀明显垮了下来,手指在裤缝上抠着,像是要把布料抠出个洞来。我没停,继续读消息:“表叔,让您费心了。我还是有些担心,我哥也这么说,要不…… 就算了吧。”
读完,我收起手机,上上下下把老刘打量了好几遍。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倒是梳得整齐,就是衣领上还沾着点饭粒。被我看得不自在,他猛地从板凳上站起来,手在后脑勺上挠个不停,头皮屑落在肩膀上,白花花的一片。
“老王,您就直说吧,我哪儿做得不好,我改!”
“总的来说,你这阵子把家里收拾得还行,就是还有提升的地方。” 我指了指屋里的方桌,“你看那桌子,油漆掉了没事,可上面的油污厚得能刮下来,不能随便擦两下就完事。还有那些板凳,凳面上的鸡粪印子还在呢, 这些都是能弄干净的。”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表姐从小就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爱干净。说实话,他们不是嫌你穷,是嫌你不讲卫生。”
“那…… 是搞不成了?”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也不是,还有希望。”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聪明人,我不说透,你也明白该咋做。”
我们又聊了几句,大多是表姐一家的想法,还有我给的建议。后来老刘提议带我逛逛他的老屋,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又在院门口的香樟树下坐了下来。聊着聊着,我突然觉得肚子发紧,便问:“你家厕所在哪儿?我去方便下。”
老刘往老木屋西边指了指,那里堆着一堆松树枝,隐约能看见一块白色塑料薄膜:“就在那儿,您去吧。”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秋风裹着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那味道混着鸡粪味、霉味,还有说不清的腥气,直冲脑门。我从小在农村长大,一看就知道那松树枝围着的地方是啥。
“这哪是什么厕所,就是个临时搭的茅坑。”
白色的塑料薄膜被风吹得 “哗啦” 响,薄膜底下隐约能看见两根歪歪扭扭的木棍,大概是让人踩的。
还没走到跟前,我腿上就被蚊子叮了几个包。我咬着牙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脚踩在木棍上。那木棍晃得有些厉害,像是随时要断。刚一弯腰,几十只长脚蚊子 “嗡” 地一下围了上来,个头比城里的蚊子大一圈,细长细长的,一看就是好久没吸到血的。它们往我裸露的腿上扑,尖细的针道口器扎进皮肤里,又痒又痛。
更要命的是,有两只蚊子专往我裤裆里钻,隔着薄薄的裤子叮我的敏感部位。我吓得大气不敢喘,想拍又不敢拍,只能腾出一只手,在裤裆周围胡乱扇风。
可那些蚊子跟疯了似的,越扇越凶,腿上、腰上、屁股上,到处都是它们的影子。我咬着牙硬撑,可没过一会儿,屁股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痒,忍不住伸手去挠,结果一不留神差点从木棍上摔下去。
好不容易解决完,我提上裤子就往回跑,背后还跟着一群蚊子。走到院子里一摸,腿上、屁股上全是红肿的包,有的已经被我挠破了皮,渗着血丝,又痛又痒,难受得只想骂人。
这个老刘,自己住的地方收拾了,厕所倒还是这副鬼样子!刚才还觉得他可怜,这会儿满肚子火气,心里暗骂:“狗日的老东西,连个厕所都搞不干净,还想找个婆娘?拉的屎都比别人臭!”
我一边往香樟树下走,一边挠着腿上的包,心里头又冒起一股焦虑:“这要是领导来检查,上个厕所被叮成这样,我这工作还想不想干了?这破厕所,必须得想办法让他整改!”
老刘看见我这副模样,嘴角偷偷往上翘了翘,那点坏笑藏都藏不住。我没好气地说:“你这也叫厕所?回头我看看上面有没有政策,给你把这问题解决了。”
他没吭声,只是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画着圈。眼看快到十二点,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人皮肤发烫,我拎起包准备走。老刘突然站起身,快步冲进屋里,又拎着个蛇皮口袋跑了出来,紧紧跟在我身后。
临别时,他对我说:“让您费心了!”
车子发动时,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老刘还站在村口的老树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影,几缕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光,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飘了起来。不知怎么的,我刚才的火气突然消了大半,心里反倒沉了些,像是压了块石头。
回到驻地,我推开车门走了下来,转身去后备箱拿早晨走访的资料。刚把后备箱打开,就看见一个蛇皮口袋放在最上面,袋口还露着点白色的东西。我愣了一下,伸手把口袋打开,里面竟然全是鸡蛋,一个个裹着干草,还带着点温热。我数了三遍,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个。
手里的鸡蛋沉甸甸的,我心里却 “咯噔” 一下,惊出了一身冷汗:“老刘啊老刘,你这是想害死我啊!这鸡蛋我要是收了,你哪天传出去还得了?”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