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一个人回来了
在祈求黎明前来光顾废墟家园的十二个小时,我在曾经的银杏树下走来走去,因为手机屏幕的光韵吸引了不少乡下好奇的孩子们。他们像时光倒流向放牛季节的我,那时我也喜欢对着一些穿大衣的外乡来客大惊小怪。他们的行为举止都会被我充满奇幻地储藏潴留在幼小的懵懂情趣中。孩子们笑着嘘嘘,用小石子扔向我的废墟。还有奶声奶气的惊叫。等我回过头去,那边一簇竹子正在黑风中摇晃,一些奔跑在通往文昌宫大屋基小路上的话语嘁嘁喳喳。
“快跑,地震来了!”孩子们逃着大喊。
该走的终归留不下。不该来的却来了。
天终于在绝望中苏醒过来。我又一次在废墟中来回转悠。这些奇形怪状的裂缝在我的床铺和一本印刻着祖先姓名的家谱之间一刀两断。母亲的陪奁变成红花床上一块斜插在泥土深处的残板,电视机撕裂的屏幕上恍若还飘拂着些我从后院跑向公共厕所时紧蹙的神秘遛逃,但很快从乱七八糟的白色垃圾间我猛地谛听到一声巨响,镜子碎了。一个人面目全非。所有的故事似乎有机会从这声画外音中得到复活。这个位置上,我站在崩溃了半年的泥土间,头痛欲裂,一根鞭子又在死死抽打着我,上面悬吊着的是只没有翅膀的不死鸟。我疼痛地呼吸了下村庄新一天的晨气,然后,迅速地结束这些声音在体内无休止的幻响。我始终没发现我的银杏树。它或许被分裂的泥壤覆盖了。成了一个永不瞑目的谜。
我决定四下走走,反正乡下人都知道我回家了,我没必要再逃避自己。
我想尽快去一趟后湾头。在那里也会有一条乡村公路,是通向四川的。九姨妈从合江来训诫我时就在这下的摩托,时至今日,我想亲眼目睹十年来埋葬我父亲的那一抔黄土,是否依旧如故。
我绕过从回龙寺山顶下来时走过的梯田,从栽植着山东白的菜畦里缓慢地往后湾头攀爬而去。在庄稼地里行走,怎么说也是一种发现。没有人会关注一个行走在庄稼地的旅客。
我是在半小时后抵达父亲的坟墓的。坟墓依旧是是长长的身子,只是比早先衰老了许多,如果它也有生命的话。我总认为父亲的整个生命历程都因为那次大咯血而彻底结束了。他不会在坟墓里继续旅行的。他或许还会在夜半出门去挖竹笋,但我相信坟墓里的世界是传说中的地狱,而不是天堂。不过,莆,真有天堂吗?
一抔黄土湮没了十年前还活生生的肺痨病患者,这让我又重新审视起自己所活过的四十年。父亲是在五十五岁时死的。按照这个论断我也快接近坟墓了。我跪在坟墓前,不是祈望坟墓别过早吞没我,而是我想死的时候,能够像父亲那样口吐鲜血,毫无蹉跎。坟墓里很美,和三十年前乡下的子夜,会有竹笋在地狱群山上等着你去挖起来。
我跪拜过父亲,又来到母亲坟前,也是一番内省。但我这些内省经常是纠缠不清颠三倒四。我说不清那些旋转在心空中的迷途旅人,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自己。我甚至怀疑我的本性就是狰狞的面纱。
我回到后湾头商店买了些香烛钱纸,希望能弥补十年来父母们被冷落了的人间香火。我想,当我点起这些充满内疚的火焰时,是我的心在燃烧。我照亮的并不是父母们走远的背影,而是我隐藏在触手可及的胸膛深处天涯之外的心相。
乡人们更多的都发现了后湾头两个小坟墓边燃起的纸烟。我在烟雾缭绕的山丘上挥舞双臂往山下跳蹿。阳春三月,乡下人就害怕发生火灾。有人在朝我疯喊,你疯了?这样做会燃起来的。坟墓周围的叶草丛生或许还未能从寒冬里振奋过来,早春的白昼,万物生机的背后,其实还是那么的敏感孱弱。我正希望将山丘燃烧起来。我挥舞着朝山丘上割草的老农们致意,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
我在堂哥的家里镇定地坐了下来。因为我的侄女浓重地邀请我前往她家做客。她已是个出落大方的中学生了。现在的孩子都能上到中学,所以,在我看到侄女时我心里并不反感,我觉得她很幸运。
我们坐在一起,像极了一家人。如果不是堂哥将我邀请在家中吃豆花饭,我想关于李莆的一些事情我是真的难以知晓了。堂哥告诉我说,李莆在厦门归来的路上出事了。我觉得他是想打击我,然后证明在我们家族间他那房人的香火旺盛,我承认我伤害了父亲,但我追求的是真实的爱情。我说,莆能出啥事。侄女说,地震是在他的回程中发生的。汶川地震将他们从汶川赶往厦门的客车抖上三米高的斜坡上,然后再往下跌落。堂哥纠正说,其实当时情况并没这么糟,同车的老乡大部分都活下来了,李莆原本也可以的。
我希望豆花饭能再辣一些,那样我可以更神经质一点。我放下筷子,第一次与堂哥正面对眼。我问,活过来了吗?
15、树的故事
堂嫂说一切都因为一个叫公孙树的人而彻底改变了。公孙树是李莆在厦门认识的同性朋友,他们一见钟情,然后在各种酒吧台球室和公园里交心谈情。但在此之前,李莆因为同情一个外地女人,那是在他上水泥厂值班的炎热午后,他送水泥的拉货车刚停在银杏树下,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嚎啕大哭的女人,向前一问,才得知是被赌钱输光家产的酒鬼丈夫抛弃了,她丈夫昨夜刚跳桥自尽,留得她和膝下一个大儿子和一小女孩孤苦活在人间。女人也想一死了之,不过,孩子是无辜的,所以,她希望能通过大街卖哭得到有心人的同情。
李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答应了照顾他们母子仨,然后就同居在一起。但公孙树的出现彻底摧毁了李莆心中对人生爱情的经营计划。他开始假装让女人带上孩子们回到西南那片生他育他的大地上,生根立业。他向女人承诺,说白云村近年有大批的外来投资商在此搞开发,开办了大量厂矿,定居在乡下不吃亏。那也才是去年发生的事。
刚把他们母子仨送回村庄,他就火速赶到预定地点的公孙树身边,和他长相厮守。他们在四川汶川附近一家酒店内汇合,并商议翌日启程赶往厦门的同性恋俱乐部加入那里的地下组织。但是不巧天明时,一个身材诡谲的女孩出现在公孙树身边,并要求他与李莆就此解除恋爱关系。
公孙树深爱着女孩与李莆,在客车上一直是左右踌躇难以抉择。
午后两点半左右,他们的车破天荒跳将起来,然后跌落山下的荒滩上,大部分人得以逃生,那个女孩也从车底下挣扎出来,并将有些昏迷的公孙树怀抱着往一边还尚存的商店赶去。就在这时,有一阵猛烈的震撼从最为忠诚的黄土地下内讧而出。在靠近商店的方向上,一块远方飞来的陨石将奔跑中的女孩击中,公孙树慌乱地搀扶起女孩时,又一块陨石顺势而来,李莆这时远远发现了心爱的人即将罹难,飞奔朝那边冲去。
陨石并没有击中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李莆和女孩在地震中争吵起来,险些动起粗手,是第三块陨石的到来将这一切摆平的。李莆倒在血泊中,头部与陨石紧紧镶嵌在裂开的断口上,无法分开。
是地下涌出的泥浆和后来锋芒毕露的那场及时雨将李莆和陨石分开的。赈灾队员们在商店荒芜遗址中意外发现了不远处的黄土伤口中,有一具无头的人尸,于是他们将死者身上身份证和手机加以搜集并很快通过新闻和网络公布。远在白云村落的女人并未第一时间得知此事,却是在他远在师范高校就读毕业的儿子归来时谈起打李莆电话永远无法接通时提到了网上曾看到死者名单中出现过李莆的印象。后来去公安部查询,果然是如此。
就在此时,公孙树与女孩也意外巧合地出现在了女人家中。他们前来向女人道歉,并说明了当时李莆惨案的具体细节。但很快所有人都埋怨起汶川来,是这起汶川地震将李莆从女人原本即将愈合的伤口痂疤上带走了。痛在血流淌过的地带一路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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