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的火焰在每个人的脸上跳动,火星子噼啪往上蹦,映得大宾的笑脸忽明忽暗的。
大伙儿围着火堆起哄,齐刷刷盯着我发笑。我挠了挠头,刚要接老刘找婆娘的话,突然一个黑影从昏暗的路灯下走来,带着股山野里的寒气,直往火堆边钻。
“太冷了!太冷了!还是你们这儿安逸,我也来烤哈火!”
潘支书嗓门洪亮,人还没站稳,身子就不由自主往火堆边凑,双手搓得飞快。
老宋立马笑着打趣:“老潘,你今天怕不是又去给那个‘大神’拧水龙头了啥?”
“没去!没去!” 潘支书摆着手,眼角眉梢却堆着藏不住的兴奋,“这事彻底解决了,断根了的!”
大伙儿的注意力瞬间从 “老刘找婆娘” 上移开,七嘴八舌地追问。我心里纳闷得紧,忍不住插了句:“你们讲的啥子大神哦?我咋没听说过?”
老潘是村委副支书,人长得高高大大,肩膀宽腰杆直,做事干净利落,脾气又和善,整天骑着辆钱江摩托车在山里转来转去,背上经常背个写有“为人民服务”的浅绿色帆布包,活像个 “移动村干部”。他主要包保老屋基村,村里那个四十出头的光棍,没少折腾他。
光棍姓王,外号 “王麻花”,又懒又狡,是出了名的 “果狡”,他胡搅蛮缠惯了,大家都躲着他。整天跟在潘支书身后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刚参加工作不久,也是我们单位派来的驻村干部,叫小彭。小彭没车,走村入户全靠蹭老潘的摩托车,像个跟屁虫似的,老潘去哪儿他跟在后面。
自从全村通了自来水,各种怪现象就没断过。潘支书笑着叹了口气,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本来我昨天是要把大坪岩上那几户的安全饮水接通,真没想到,又被王麻花给搅黄了!”
站在我旁边的小彭立马接过话头,一脸无奈地摆摆手:“昨天早上吃过早餐,我还问潘支书,饮水专班该去哪儿了?潘支书拍着大腿说,去大坪岩上!那里的人家祖祖辈辈都要下山挑水,山高路陡的,吃水太不容易,再不解决不行了!”
小彭顿了顿,伸手戳了戳潘支书的膝盖:“这些天真的是把他累惨了,潘支书前天骑车不小心摔了,膝盖受了伤,走路都有些困难。我们正准备骑车去大坪岩上,还没等他启动,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你们猜是谁打来的?”
老潘抿着嘴不吭声,只是笑着往火堆边挪了挪,大家都盯着他笑,老宋打着哈哈抢先接话:“肯定是王麻花那个‘果狡’打来的啥!”
“还真被你说中了!” 小彭往火堆里吐了个火星子,说得绘声绘色,“当时我坐在潘支书身后,清清楚楚看见他瞅了眼手机屏,叹着气说:‘哎,这个王麻花,怎么又打电话来了…… 该不会又是叫我去开水龙头吧?’”
小彭立马又换成王麻花那拖腔拖调:“电话里他大声武气地喊,‘潘支书,我又找不到头了!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嘛?你们装的这个水龙头,我真是搞不懂,打都打不开!’”
“你又咋了?王麻花!” 小彭又装成潘支书无奈又耐心的语气,“这些天我不是手把手教了你好多遍了吗?左手捏着,轻轻转一下就行了!”
“你教是教过,可我又忘记朝哪个方向拧了呀!劲大了,又担心整坏,到时候你们又说我!” 王麻花在电话中说。
“你听我的,用指头捏住手柄,朝右轻轻拧一下,水就出来了!” 潘支书在电话里轻言细语,生怕声音大了吓着他似的。
“好嘛,我试下。”
小彭学得像模像样,大伙儿都跟着笑出了声。他接着说:“没过几分钟,潘支书有些等不及了,又拨通电话问:‘麻花,你拧开了没有?’王麻花在那边扯着嗓子喊:‘没有!怎么拧都还是不行!’”
“那你朝右边轻轻拧一下,水就出来了的!” 潘支书边说边用手在面前比划,好像王麻花就在他跟前似的。
“当时我盯着手机时钟数着,又过了两分钟,潘支书实在忍不住了,对着电话提高了点声音:‘王麻花,你到底拧开没有嘛?’”
“没有啥!怕还是你来给我拧哟!’!”
小彭学着王麻花那懒洋洋、没睡醒的调子,那声音有气无力的,听着就知道还窝在被窝里没起床。老潘放下烤得有些发烫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小彭接着说:“又过了一会儿,潘支书对着手机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你在家等我嘛,我骑车来再教你几遍,行不?’”
“好嘛,你要来快点哟!不然我没饭吃饿死了,要找你们麻烦的哟!” 小彭学着王麻花阴阳怪气的腔调,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潘支书摊了摊手:“你们看,这就是王麻花!自从他家通了自来水,天天打电话叫我拧水龙头。当着他的面,我手把手教了无数遍,他眼皮都不抬,问他会了没有,他说‘会了!会了!’,一转身就忘,第二天照样打电话。上级来检查,我又不敢得罪他,怕他张嘴就说‘不满意’,只能一次次往他家里跑。”
小彭接过潘支书的话:“当时我就忍不住替你抱不平,我还说:‘潘支书,他就是故意刁难你!得想个办法治治他!’潘支书摇摇头,对我说:‘有啥办法?说也说不得,吼也不敢吼,他是脱贫户,万一闹起来影响不好。’说完就发动摩托车:‘算了,我还是去给他拧开吧!’”
“我想想也是,对于这种人,真拿他没办法。后来,我就跟着潘支书骑着摩托车去了老屋基。” 小彭说,“潘支书在路上跟我说,王麻花四十出头,一直没成家,守着他老子留下的老木屋,地里的草比庄稼还高,是村里典型的‘找一口吃一口,干啥都干不像样’的果狡。邻居们都怕他,远远看见就绕着他走,因为他实在太难缠,油盐不进,才得了‘王麻花’这个绰号。”
一路上,潘支书反复念叨:“我怎么才能教会他呢?总不能天天来给他拧水龙头吧!”
十几分钟后,摩托车驶进老屋基的山坳口,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站在路边抽烟,是王麻花的叔叔王远山。
“潘支书,你又来做啥?” 王远山掐灭了烟,皱着眉头问。
“给王麻花拧水龙头。” 潘支书停下车,揉了揉膝盖。
王远山一听就火了,跨一大步堵在摩托车前,愤愤地骂:“给他拧个卵!他好手好脚的自己不会开?我早跟你们说,这种人活到今天,都是你们惯坏的!你们那么忙,把二十多里远的黄岩水库的水引到村里,解决了我们祖祖辈辈的喝水难,他倒好,连拧水龙头都嫌费力!我看再这样下去,他下一步要你们给他找婆娘,找到还得帮他洗干净送到床上,他都不一定满意!这种无赖,不要理他!”
潘支书苦笑着问:“老王,你是他亲叔叔,你说怎么办嘛?说也说不得,吼也不敢吼。”
“这个果狡,懒得要死!” 王远山越说越气,拍着胸脯,“走!我替你收拾他!今天非要让他学会不可,不然以后还要整你们!”
我们三个骑着摩托车很快到了王麻花家,院坝里长满了杂草,空无一人。村外的田地里,村民们都在忙着耕种,只有他家大门紧闭。王远山 “砰砰砰” 地砸门,敲了好半天才有人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门一打开,刺眼的太阳射了进去,屋里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王麻花坐在床沿上打哈欠,乱蓬蓬的头发遮了半张脸,眼屎还粘在眼角边,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散发着股酸臭味。
“你这个鬼娃儿!太阳都老高了还睡!叫你跟老子出门做活路挣钱,你龟儿就是不去!”
王远山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唾沫星子都溅到了他脸上:“你看看你,脏得个卵糊型!人家潘支书那么忙,工作队还要给你修房子、硬化院坝、通自来水,就连拧水龙头你都嫌费力,整天就知道拿着手机打电话!潘支书教不会你,今天老子来教你!”
王麻花被这顿劈头盖脸的骂声吓得一哆嗦,瞌睡瞬间没了,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过来!老子教你!” 王远山一把将他从屋子里拽出来,推到院坝边的水龙头旁,“注意看!这样拧一下,水就出来了!” 说完,他握住水龙头手柄,朝右拧开,清澈的自来水 “哗哗哗”地 流了出来,又 是“啪” 地关上,转身狠狠掐了几下王麻花的耳朵。
“哎哟!叔叔,疼!我会了!我真会了!” 王麻花疼得直咧嘴。
“会了也不行!亲自拧给老子看看!” 王远山瞪着眼,眼神凶得吓人。
王麻花看着叔叔凶狠的样子,哆哆嗦嗦伸出三个指头,小心翼翼地握住水龙头手柄,轻轻朝右边一转,“哗哗哗” 的自来水立马流了出来。
“会了吧?”
“会了!会了!”
“以后还敢有事无事给潘支书和驻村领导打电话不?”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老子再听到你打这种电话,下次回来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王远山的声音像炸雷似的,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要得!要得!绝对不敢了!” 王麻花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火堆的火苗越蹿越高,小彭讲完,脸上带着解气的笑意。大家听后,也都大声笑了起来。
“还是王远山厉害!对付这种懒虫,就得来硬的!” 老宋笑着拍了拍手。
“是嘛!” 老沈接过话,“这叫一物降一物!潘支书的软办法不管用,还是他叔叔厉害!”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火堆旁的气氛一下热闹了不少。之前因为假贫困户事件憋的怨气,好像也跟着火星子一起飘走了。我心里琢磨着,回头得把这事讲给老刘听,让他也乐呵乐呵。
大家正笑得开心,老潘突然问:“宋科长,贤叔家的自来水通了没有?”
相关新闻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