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的话音刚落,老宋那阵爽朗的笑声便戛然而止,消散在夜色里忽明忽暗的烟火中。他垂下身,目光落在火堆里那截似燃非燃、正冒着缕缕黑烟的柴禾上,愣了一会儿。
“到底通没通啊宋科?要是没通,我明天一早就去现场看看。”老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通是通了,只是……”老宋回话时,喉咙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话音突然停了下来。土堆上跳跃的火焰,像条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火蛇,在他眼底晃来晃去,搅得人心烦。
“只是啥?宋科你别吊胃口啊!”副科长老陈眼疾手快逮住话头,语气里满是看热闹的兴奋,“快给大伙说道说道,是不是又栽在哪个‘老伙计’手里了?”
小陈跟老宋一个科室,老宋是正科长,他是副科长。自打下沉驻村,俩人原先的活儿全扔一边,村里的包保网格反倒成了块烫脚的烙铁——扔了不行,揣着难受。
虽说我们单位里这帮人大多是农村出身,可打小读书进城、上班拿工资,早就跟农村的“弯弯绕”隔了层纱,说是熟悉,实则陌生得很。尤其是一提起各自网格里那些“会来事”的村民,大家就直喊头痛,私下里都管他们叫“刁民劫”:每次检查组来问“满意度”,都得挖空心思琢磨怎么应付。当然,眼下大伙的最低要求也简单,只要不像老刘那样骂领导和说像说我的坏话那样,大家就已经算“祖坟冒青烟”“菩萨显灵”了。
老宋压根没接小陈的话,脑袋耷拉着,俩眼直勾勾盯着火堆里的火苗,那模样跟泄了气的皮球差不多。站在旁边的唐主任瞧出了门道,凑过来打圆场又带点调侃:“宋科,我猜着了,准是贤叔那老顽童吧?有啥不能说的,他家自来水到底通没通?”
“通了,下午就通了。”老宋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被抽走了半条命,那憋屈劲儿,活脱脱像吃了黄连没处说。
“咋通的?”唐主任一瞧他这蔫样,立马兴趣起来,“看你这魂不守舍的劲儿,指定是又被贤叔给‘拿捏’了吧?你难道不知道吗?贤叔属泥鳅的,滑得很!”
“可不是嘛!”有人接了话茬,“没被贤叔坑过,都算没真正驻过村!宋科这是又交‘学费’了?”
“该不会是又自掏腰包给贤叔‘输血’了吧?”老陈挤眉弄眼地问。
“除了给钱,贤叔能轻易松口?”另一个同事撇撇嘴,“那老伙计,精得跟孙悟空似的,不占点小便宜浑身不自在。”
“给了多少啊,宋科?”老陈追着问,“不会就是昨晚那一百二吧?”
“才一百二?多大点事!”有人拍了拍老宋的肩膀,“又不是割你身上的肉,至于这么耷拉着脸?权当买个乐子了。”
“不是钱的事!”老宋皱着眉,语气里满是无奈,“是贤叔那套路,太气人了!简直把我当冤大头耍!”
大伙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追问,个个眼神里都透着“吃瓜”的兴奋。老宋被缠得没法,只能叹口气,抬起头瞥了眼小树林上空那片被枝叶框住的圆形夜空,又低头望了望似燃非燃的火堆,苦着脸说起了下午那出“被骗记”。
昨晚我就琢磨着,贤叔那性子,指定没钱买水表和水龙头,今早一早我就揣着钱,打算送上门去。可你说巧不巧,还没到贤叔家,黄科长的电话就打来了,说羊皮村出事了,一耽搁就到了羊皮村。等大家处理完事儿赶过去,天早就擦黑了,村里都飘起炊烟了。
刚到进村的路口,我就撞见贤叔了。那个家伙,正歪歪扭扭地往前走,俩眼眯成一条缝,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小曲,醉得都快站不稳了。我一看就急了,这大晚上的,风又凉,万一摔着碰着可咋整?赶紧上前想拉他上车,送他回家。结果你猜咋了?他一看见我,那醉意跟被大风刮走似的,眼睛唰地就亮了,腰板都直了半截,立马清醒过来,比没喝酒的时候还精神!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那叫一个热情,眼眶都快红了,语气哽咽地说:“宋科长啊,你可来了!我知道你们工作队忙,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为了不拖累扶贫进度,我一早就让邻居骑车带我到镇上买了水龙头和水表,你是知道,就是……就是我这手头有点紧,钱是跟邻居借的,眼下还没能力还,这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啊!”
我一听这话,心里直犯酸,觉得贤叔这回可真懂事,二话没说,就把提前准备好的一百二十块钱递了给他。你是没瞧见他接钱的模样,手指都快抖了。捏在手里还正反摸了摸,确认是真钞,才飞快地揣进里兜,生怕我反悔似的。
可我转念一想,不对啊,贤叔这老小子,向来爱耍点小聪明,别是跟我玩套路吧?我心里犯嘀咕,就说要去现场看看安装情况。贤叔揣着钱,脸上笑开了花,嘴里连连应着“好嘞好嘞”,没多言语,摇摇晃晃地跟着上了车。
我一边开车一边问他:“贤叔,你带我去看看水表装得咋样,我得亲眼瞧瞧才放心,这可是关乎你们饮水安全的大事。”
到了贤叔家门口,车一停,他却磨磨蹭蹭的,脚像灌了铅似的,压根没有要带我去看的意思,脸上还带着点不自然,眼神躲躲闪闪的,跟做错事的孩子似的。
“走啊贤叔,带我去看看安装得怎么样!”我耐着性子催他,“你也知道,让大伙喝上安全放心的饮用水,是我们工作队的职责,必须落实到位,不能有半点马虎。走!赶紧!”我连催了好几遍,他才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
架不住我的反复催促,贤叔才不情不愿地领着我往水表的方向走去。可到了地方我一看,差点没气笑过去!哪里有什么新水表?还是原先那块旧的,擦得锃亮,压根就没坏!指针还好好地转着呢,比我家的水表都灵敏!
“贤叔,你这就不厚道了啊!”我又气又无奈,指着水表,“水表明明没坏,你咋还背着我说坏了呢?你这是拿我当冤大头耍呢?”
“我就说嘛,宋科长,你又被他骗了啥!”村里左瘸右跛的夫妻恰好从旁边经过,见状笑得合不拢嘴,打趣道,“咱贤叔这演技,不去唱戏都屈才了!也就你,他说的话你还当真了!”
“嘿、嘿、嘿……”贤叔压根不接我的话,咧着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活脱脱像偷到糖的小孩,一只手死死捂着装钱的口袋,指缝都不敢漏一点,生怕那一百二十块钱长了腿跑了似的,嘴里还嘟囔着:“宋科长,我这不是怕你被领导批评嘛,帮你解决点小麻烦,你该谢谢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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