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的雪在银甲里结晶时
枪尖正挑着未破的黎明
长坂坡的泥土记得
马蹄把断桥踏成星群
汉水在暗夜沸腾
他取出肋骨的火
将对岸硝烟锻成月亮的缺口
那未圆的皎洁
始终悬于蜀锦的经纬
他们说胆有重量
他就把整条漳河装入箭囊
箭羽扫过之处
曹字旗碎成惊蛰的雨
当五虎金印沉江
他只擦拭枪缨上
不肯坠落的那粒光
像擦拭成都未落的雪
街亭月溃时他独拾残垒
砌成比军令更陡的阶梯
从此胜败朝同一方向行军
多年后雾漫祁山
人们说银甲仍在行走
听见金属绽放年轮的声音
赏析:
对一首诗的再度审视,往往是深入其隐秘结构的过程。这首诗《赵云》的非凡之处,在于它将一个历史人物,从“事迹”的线性叙事中解放,置入一个由纯粹物质、抽象运动和永恒瞬间构成的象征系统。赵云的灵魂,并非藏于情节,而是熔铸于意象的炼金术中。
一、从“事迹”到“物质”:英雄的物性转化
诗人摒弃了“七进七出”的场面复述,而是将赵云的存在分解、提纯为一组具有高度象征性的物质元素:
银甲与雪:“常山的雪在银枪里结晶”,开篇即奠定基调。家乡的雪(纯洁、故土、本源)与战士的银甲(守护、武备、荣誉)发生了分子级的融合。赵云不再是穿着甲胄的人,而是甲胄本身,是移动的、人格化的“雪的结晶”。结尾“成都未落的雪”与之呼应,形成一道贯穿生涯的纯洁性弧光。
火与肋骨:“他取出肋骨的火”。这堪称诗眼。火,是能量、勇气、生命与毁灭之力。而“肋骨”之源,赋予这火以身体性和牺牲意味——并非盗取天火,而是从自己生命的最根本架构中抽取能量。这使他的勇猛脱离了简单的武力范畴,成为一种内源性的、近乎自焚的燃烧。
光与月:“不肯坠落的那粒光”、“月亮的缺口”。他的存在是“未圆的皎洁”,是历史圆满性上的一个辉煌的、却无法填补的“缺口”。他守护的,正是一种“未破的黎明”——一种永远处于将明未明、将成未成状态的希望。这“一粒光”微小却执着,成为对抗时间下坠与历史沉沦的支点。
二、从“胜败”到“方向”:存在主义式的攀登
诗歌对赵云最深刻的重塑,在于重构了“胜败”的意义。
街亭的逆转:“街亭月溃时他独拾残垒/砌成比军令更陡的阶梯”。这是一次精神的飞跃。当法律化、权威化的“军令”因失败而失效时,赵云的行动超越了服从。他俯身拾取的,是失败的碎片;他砌成的,是个人承担与伦理勇气的阶梯。这阶梯的“陡峭”,在于其方向的纯粹垂直——不再面向外在的战功,而指向内在的责任高度。
胜败的同向行军:“从此胜败朝同一方向行军”。这是全诗哲学上的巅峰之句。它宣告了传统胜负观的消解。在更高的维度上,无论是表面的胜利还是溃败,只要行动者保持着内在的、如“未落之雪”般的纯粹性,那么一切经历都成为锻造其存在、验证其方向的同质材料。胜败,不过是同一精神行军路途上不同的天气。
三、从“人物”到“声音”:超越时间的金属性回响
诗的结尾,将赵云从实体中彻底释放,升华为一种永恒的回响。
行走的银甲:“人们说银甲仍在行走”。实体已逝,但“银甲”作为一个符号、一种姿态、一种精神硬度,仍在时间的雾霭中行军。这是集体记忆对英雄的人格化想象,也是英雄精神获得自主生命后的不朽漫游。
金属绽放年轮:“听见金属绽放年轮的声音”。这是最精妙的通感。金属的“绽放”,是冰冷、坚硬之物的生命性表达;“年轮”则是生命在时间中积累的纹路。将二者结合,意味着赵云的精神(金属般坚硬、纯净)在历史的时间中,并非被侵蚀,而是在生长、在扩散其影响。那不是肉体衰老的年轮,而是精神在不断锻打中扩大的共鸣。
总结而言,这首诗并非在讲述赵云的故事,而是在用意象的坩埚,炼取“赵云性”——那种从自身肋骨取火的牺牲勇气,那种在败仗废墟上垂直攀登的伦理高度,那种将胜败纳入同一方向的行军意志。最终,诗人让我们听见的,不是战场的鼓角,而是一副银甲在时间深处行走时,发出的如树木生长般寂静而坚定的、金属绽放的年轮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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