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们互加了微信。我当即把投稿网站的邮箱推给他,他低头点了下手机收藏,动作利落。
窗外,月色的清辉冷冷照在屋中,我们坐在这清冷的夜色,聊起驻村扶贫以来遇见的人和事,那些泥泞路上的奔波、农户院里的闲谈,还有偶尔涌上心头的疲惫和不解。话题渐渐飘到文学上,从麦家《人生海海》里命运的浮沉,聊到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里人心的疏离与牵绊,越聊越投机。
聊至深处,他忽然开口:“其实驻村也藏着不少乐趣,只要熬过那些苦,剩下的就都是甜了。刚才跟你提的向老师,他包保的一对夫妇,故事很有意思。这是我写的关于他们的文字,你有空帮我看看,也不知道这样写行不行?”
话音刚落,他便把电子稿发到了我微信上。我也顺势把帮老刘找婆娘的想法讲给他听,他听完,我们俩对着桌前昏暗跳动的灯火,忍不住笑了好长时间,那笑声里饱含着我们驻村以来少有的轻松和愉快。
回到宿舍,月色朦胧。回味着刚才的聊天,或许是我驻村这些日子里,笑得最开心、也是最真切的一次。躺在床上,我还是毫无睡意,点开微信,细细读起他写的文字:
驻地的樱花开了,开得艳丽而浓密。
樱花树下,是我们工作队每日召开调度会的地方。不知怎的,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这些天来,这痛感总时不时袭来。我下意识地捂着胸口蹲下身子,勉强听着队长讲话。一阵风过,几片粉白的花瓣从眼前悠悠飘落。我抬头望了望满树繁花,又低头看向脚边那几片花瓣,思绪猛地飘回了十九年前的大学校园——宿舍门前那株早已枯死的樱花树,忽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从大山深处走来,初到这繁华的省城求学,浑身都透着不安,还有不适。尤其是一次把宿舍门前那株枝繁叶茂的樱花树错认成樱桃树,被同宿舍的一个从小生长在城里的室友当众笑话后,我别扭了好一阵子。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我们十二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从五湖四海聚来,挤在编号111的宿舍里,成了朝夕相处的同窗。
一天夜里,宿管熄灯后,一个同学深夜晚归回来,嫌弃厕所远,松开裤子拉链对着我们宿舍门前的樱花树就……还兴奋地对着宿舍门大喊:“以后夜里起夜不用跑厕所了,直接往这棵樱花树下‘施肥’就行!有了肥,明年春天它肯定开得更艳更漂亮。”大家纷纷附和,觉得新奇又省事,当然,也有二三个骂他神经病,大晚上吵得大家睡不好觉。于是,每逢宿管员熄灯后,111宿舍有几个男生便轮流对着樱花树干小便。
冬天过去,春风漫过林城,我们重返111宿舍,天天站在樱花树下盼着花开。可左等右等,校园里其他树都抽了新芽,旁边几株樱花树也已繁花满枝,唯独我们门前这株,依旧光秃秃地沉默在春风里,毫无生机。
终于有个同学耐不住性子,随手折断一根枝丫,凑近一看,突然冲着我们大喊:“死了!这棵樱花树死了!”大家顿时嬉笑着围过来,打趣那个提议“施肥”的同学。没过多久,这株枯死的樱花树就被挖走了,挖出来的根须早已腐烂发黑,没了半点生气。我们站在旁边,闻着泥土散发出来的臭气,都笑骂那些对着樱花树干坏事同学。
调度会还在继续,偶尔有几片花瓣轻轻飘过眼前。
这样的调度会日复一日,每个人都透着难掩的疲惫,我自然也不例外。思绪飘远,又落回了我们包保的鸦鹊村,落在了那对让向老师牵挂的夫妇身上。
向老师还年轻,刚参加工作不久,尚未成家。他比我早三个月驻村,对我们包保片区的贫困户,大多都有所了解。
那是去年隆冬,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我跟着向老师走在进村的土路上,刚到村口,就看见一个又脏又老的女人,穿着厚重的朱红色印花的厚棉袄,头上戴着一顶掉色的小红棉帽,正吃力地拖着一辆装满百十来斤萝卜的两轮车,车轮在泥路上碾出深深的辙印。
“老人家,你种的萝卜好大哟!”向老师主动上前打招呼。
“好大个屁!”老女人抬眼瞪了我们一下,语气里满是怨恨,“我家都快没米下锅了,你们的救济粮什么时候送过来?”
“我们刚到这片包保,对您家的情况还不太清楚。我们先回村里了解一下,很快给您答复。”向老师语气谦和,小心翼翼地回应。
老女人却不依不饶,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翻来覆去都是说家里缺吃少穿、日子过不下去。我站在旁边,没敢插嘴,只能静静听着她的数落。
她尖锐的嗓音很快引来了一个剪着短发的老妇人。
“她家啊,缺的东西可多了!缺钱、缺粮、缺衣裳,还缺人帮她找跑不在的娃儿!”
短发老妇人上下打量着我们,语气带着几分讥讽。
“你们工作队要是真心帮她,不如现在就去买瓶洗发膏,先把她这头脏得难闻的头发洗干净!”
说话间,又有几个村民从旁边经过,听见动静也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就是!她要啥你们就给啥,这扶贫工作是这么搞的?”
“照这么惯着,全村人都不用干活了,等着你们养就行!”
……
冷嘲热讽的话语像刀子似的刺过来,让人浑身发软。
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摆脱村民们的围堵,继续往村里走。我是第一次来鸦鹊村,向老师在这里已经待了三个多月,对村里的情况熟悉得多。路上,蒲公英的种子顺着寒风轻轻飘过头顶,向老师一边走,一边低声跟我介绍村里的情况。
“刚才那个老女人,是村里余德水的妻子。她家一共六口人,大儿子余海宽带着老婆孩子外出务工,小儿子余海洋离家出走十一年了,杳无音信,她早就到派出所报了失踪案。现在家里就剩她和老伴两个人。”
向老师叹了口气:“村里人都嫌她家懒,又爱闹事,没事就往镇政府、村委会跑,张口就要东西,要是没满足,就撒泼打滚地吵。她才六十多岁,户籍上已经七十多岁了,多领了国家十一年的老年补贴,全家还一直享受低保待遇,村里人都知道,对她家意见大得很……”
我们在村里转了几圈,不少老人见了我们,都是白眼相对,语气里满是质疑:“又是几个指手画脚的吧?之前来的那些人,就会说空话,没办过一件实事!”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余德水的妻子又突然冲了出来,堵在村口的路上:“我跟你们说,再不给我送吃的来,我们老两口就要饿死了!”
她双手叉腰,嗓门震天:“饿死了你们工作队负得起责任吗?你们天天在村里晃悠,给我家送过一粒粮、一分钱吗?房子漏雨不管,猪圈的瓦掉得快没了也不管,我要去告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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