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一天是立夏,真热啊!
这一天似乎注定是不详的一天,太热了。
真是多事的一天,实在是太热了。
这一天,这一天是因为一些生锈的铁块。这些铁块是我在离村不远的镇上捡来的,那是九十年代的一座破楼,现在要推倒了重新建一座漂亮的、现代化的高楼。是二麻子告诉我让我去捡的,很多人都认识我,也都知道我的家庭背景。当然也知道我是一个剩女。铁块生了锈,很沉,捡了半袋子我就回来了,我背的很吃力。
同样在那颗老柳树下,霍黑琴又拦住了我的去路。她黑黑的皮肤发着阴森森的光芒,我禁不住哆嗦起来,我就知道要挨揍。郭大有给我家背去面粉,买的大饼是躲不过她的眼的。
霍黑琴咬牙切齿的说:“鹅小黄,你真是记吃不记打呀。我说过什么。“
我说:“我真没有要,是他送去的。”
霍黑琴更生气了,她上来踹了我一脚,我一个趔趄。“你还狡辩,他怎么不给别人家送呢。猪圈村缺东西的可是不是你们一家。”
我小声说:“我怎么知道。”
霍黑琴不再听我说,她抓起我的头发,狠狠的抽了我几个耳光,打得我火冒金星。我想挣脱她的手,我的头发实在是被她抓的太疼了,可是,可是她就是不放手。我的手忽然就摸到了铁块,我觉得铁块就变成了我的希望,我人生的希望,我拿了一块用力的向着那个还在抽我的头上砸去,霍黑琴哎呀一声,倒了下去,鲜血直流。
如果没有这生锈的铁块,也许不会发生这样的场面。我仍然可以捡垃圾,甚至有当破烂王的机会;如果郭大有不去我家送面粉,霍黑琴也就不会揍我。如果二麻子不告诉我让我去捡这些铁块,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但是,一切只是如果了,没有回头。
霍黑琴死了,霍黑琴是被我用铁块打死的。我是无心的,我真的是无心的。村里人都知道霍黑琴揍我这件事。
过了好久,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才发出嘶哑的叫声,村里的人们都来了,郭大有和郭小柱也来了。就连我那个唱鸟语歌曲的母亲也来赶热闹了。我傻傻的坐在地上。郭小柱不知为什么一下拉住我的手,胡乱的说:“死了,死了。真好。”他还给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我忽然一下清醒起来,猛地站起来,一路奔跑着,从老柳树下一直奔到河边。我想跳下去,我只想跳下去,结束我这条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一条贱命。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郭大有在后面抱住了我,他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躺在家里的破土炕上,我吓坏了,我觉得我肯定要死了。警察来到我的家里,我的脸色苍白。我看见郭大有也跟在警察的屁股后面。
警察询问了我一些事情,诸如你为什么就打死她了,是故意还是报复,我哆哆嗦嗦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完就昏过去了。我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个唱鸟语的也不在家,我觉得警察应该带我走,我把人打死了就该去那个男人永远呆的地方,我忽然愿意去那里,永远,永远都不要再面对人世间的一切。
警察无数次的来我们家,我一次次的诉说事情的原委。我也就不得不无数次回忆那些悲惨的过去,每一次诉说被霍黑琴揍,我的心都仿佛被再一次撕裂。而且都要看一次我捡的那些生锈的铁块,那些铁块,那块带着霍黑琴血迹的铁块放在我家的墙角处,只要我一睁眼,只要我一睁眼就会看见它,它如今安静的躺在那里。警察竟然在老柳树下找到了我那颗只长了一年的后槽牙。
看着我那颗后槽牙,我激动的大哭起来。
我本来想死,可是郭大有说,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你属于正当防卫。这个霍黑琴太可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郭大有通融了警察,还是警察走访了村里,询问了真实的情况,他们没有把我带走。最后一次警察来到我家,那个唱鸟语的人拉着人家的衣角说:“别来我家里了,别来我家里了。”
警察看着一脸惨兮兮的女人说:“我们最怕的就是来你们家。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我说:“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她打得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警察说:“经过我们的走访调查,你确实是受害方。你签一下字。”
我说:“我不会写字。”
警察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鹅小黄。”
警察看看我问:“你是鹅二斤的什么人?”
听到那个很遥远的名字,我说:“我是他的女儿。”
警察说:“鹅二斤真是造孽呀。”我摁了手印,警察就走了。郭大有对我说:“鹅小黄,警察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放过你的,要不你就被判死刑了。”
5
郭大有成了我们家的常客。郭大有坐在我家乱糟糟放满了垃圾的桌子上,那个唱鸟语的人在费力的吃着一块比石头还硬的饼,这饼还是郭大有拿来的,就因为这块饼,我才挨得揍,因为挨揍我才用铁块打死的霍黑琴。
我的注意力全在那个铁块了,根本没有心思放在这个老男人身上。想到年纪,我这才仔细的看看郭大有,他的样子可真是不年轻了。他有多大年纪?哪里像五十多岁的样子。我敢发誓,他看上去绝对有六十岁。
我讨厌他身上的烟味,我真的感到恶心。
他凑到我的脸前:“鹅小黄,你是想当白天鹅还是要当丑小鸭?是想做狗尾巴草还是做牡丹?”
我没有理他,我现在不想说话。
他接着恶狠狠的说:“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白天鹅,也就是我郭大有不厌其烦的对你好。三十六岁,剩女了。你看满世界的男孩女孩都要找个伴的。”
我一脸的无奈:“我本来就是垃圾,我是在垃圾的环境下长大的,我有两个垃圾的父母。我就注定不会按正常的道路走。”
吃着饼的人停下吃面包,回头看了看我,不是那种一本正经的看,而是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外面树缝漏下的日光泄在她干巴肮脏的面孔上,满嘴的饼沫如同星星点点的白糖粒。我现在承认,我看见她,现在,就现在,我的心疼了起来,没有流血却格外的疼。
我知道,我改变不了这个现实,我改变不了这个现实,我要改变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是我能改变的。这些事能怪谁,能怪给你生命的人吗?就连猪狗都可以任意欺负我,谁叫我出生在这样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里呢。
她忽然放下饼,走到墙角里拿起那块铁块,那就是我那天拣拾的铁块。铁块上锈迹斑斑。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霍黑琴头上的血,我禁不住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郭大有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唱鸟语的人可能填饱了肚子,没有了一点声息。死气笼罩在我的头顶。现在,我就是一只发育很好的丑小鸭,即使是丑小鸭,我也愿意有人来关心呵护。为我开启人生的含义,可是,没有人注意我,没有。我已经成为村里的剩女,我成了村里唯一的剩女。
郭小柱来了,远远的就听见他的哭豪,现在没有人给他乳罩了,霍黑琴死后,郭大有把她的东西都烧了。都拿到她的坟上,用那个带有鸟儿的打火机点燃了它们,郭小柱在火里抢走了一个还有点雏形的乳罩。
听说霍黑琴并没有埋入郭大有家的祖坟。郭大有说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小一辈的人就不能进正坟。在我们村子里也确实有这样的规矩,霍黑琴娘家远,再加上条件又不好,所以没有娘家人来看霍黑琴最后一眼。霍黑琴下葬的那一天,田间小路都被雨水泡了,谁知道是这个女人做的孽太多还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反正雨下得犹如倒下的水。郭大有顾得三轮车在上面不停地打滑,郭大有虽说修了不少公路,可是他为霍黑琴选的墓地是一个乱岗子。有一段土路,郭小柱抱着霍黑琴的骨灰盒,为了响应党的号召,郭大有把霍黑琴火化了,也许火化了就什么也没了,成了烟成了灰。
郭小柱抱着骨灰盒,他紧紧地抱着。生怕这个厉害的女人化作鬼还来打他的头。霍黑琴这个女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死在我的手里,她怎么会想到呢。在她的眼里我就是一摊烂泥,一摊任人践踏的狗屎,应该说人人不愿践踏的狗屎。
三马车是郭大有雇用村里二蛋的,下着雨,谁会愿意拉着一个死人呀。可是郭大有有钱呀。这个社会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拿出钱,就有人干。
二蛋接过郭大有的钱说:“叔,这事也就我给你办吧,这鬼天气谁不愿在家里搂着婆娘睡觉。”
郭大有说:“应该没有问题吧,我可是支部书记呀。”
二蛋说:“她不是正常死亡。”
郭大有说:“她自找死路。”
二蛋把三马车开到乱岗子上,看着霍黑琴入了土,他们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还出现了一道彩虹。多么美丽的彩虹。对于我来说,那道彩虹就是我人生最美丽的风景。以后我再也不会挨揍了,挨霍黑琴那个可恶女人的揍了。
给霍黑琴烧掉那些五颜六色的乳罩是在一个明媚的日子。郭大有没有告诉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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