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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水乡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欧国华    阅读次数:107092    发布时间:2015-06-07

十八


星期一那天下午,刚放学,我便同子欣、佩伦、子服,搭了一辆顺路的煤车,向安顺驶去。出发的时候,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天上,山麓沐浴着淡黄的阳光。可是正在修路,堵了几个小时的车,当我们到达安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上亮起了灯,把大街照得一片通明。也许是受了灯光的引诱,分不清白天黑夜,很多的小猛虫,还集聚在一起在夜色里飞旋着,凑成网格样的筒状,章鱼般伸出去,缩回来;又从另外一个地方伸出去,再缩回来。可是,倏忽间,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便忽地一下,轰然飞走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空中只留下了一片粉红的朦胧灯光。

看到王兰的时候,她正在南街上,她的铺子前,穿一袭黑色的蝙蝠衫,配着浅蓝色长裤,时髦而性感。她老远就看到了我们,微笑着迎上前来。

铺子门口摆着两排花篮。花篮中间,一块大大的红色地毯从门口铺了出去,一直铺到行道树下。地毯上、地上,汽车飞驰的街道上,满是炮竹的碎屑,配合着系在花篮上、树枝上的各色丝绸,充满了开张的喜气。

还没到我们的身边,王兰便笑盈盈地说:“这么晚了,我以为你们来不了呢!”眼光在大伙的脸上晃过,经过我的脸上时,略略停顿了一下,露出了特有的、微微的一笑,眼角也眯了一下。不过,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别人瞧不出来。

我解释说:“修路,路上堵车,耽搁了好半天。”

她“哦”了一声,这才一个一个地打招呼。她不叫佩伦老师了,叫他波哥。佩伦小名叫波波。叫我和子服老师。叫我的时候,嘴角微笑着,眼皮微微下阖,顺便还抛了一个媚眼。动作很轻微,很快,其他人不知有没有看出来。佩伦应该是看出来了,他笑道:“我们来了可是没安好心,是有目的的。”

“哦!有什么目的,说来听听?”王兰微笑着。可以看出来,我们的到来,她很高兴,脸上都透着兴奋。

我的心一紧,担心佩伦在大庭广众之中提起我跟王兰来。我跟她之间还没有建立正式关系,也没有跟大家说起过,也还不知道她的父母会有什么样的态度,也就不便贸然说出来。再说,在这样的场合,突然说起这样的事情,会让我很尴尬的。我忙用手肘碰了碰他。

佩伦会意,马上转了话头:“晚上打你的秋风,混饭吃罢。再说,你开了铺子,成了小财主,以后骗点钱用啦。”

我的心这才稍稍一宽。

只听王兰说:“这也叫没安好心么?”把我们迎进铺子里,一边接着道,“哪里有钱哦——以后还靠你们多多捧场。”口齿伶俐,很会转圜。几年不见,已经老于世故了,也不知是天生的禀赋还是受了她父母的影响。

那天王兰打电话跟我说要开铺子时,我的脑子里马上现出了一个狭长的铺面,两边靠墙挂满了衣服,王兰坐在最里面的墙下,一张写字台后,茫然望着街道,等待着客人前来光顾——就像我经常看到的那样。可我面前的铺子跟我想象的一点也不相同,有那个几倍大。铺子里挂着,摆着的衣服都有,还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在里面帮忙,她们有的在给客人推销商品,有的抄着手站着。有两个女孩的脸上微笑着,有些生涩,看起来还是新手,也许刚从学校里毕业出来。铺子里卖好多种服装,分门别类地摆在不同的地方,由一个女孩专职照看着,负责一个柜台。大台子倒有,不过不在后部,而在门旁边,上面放着一台电脑。台子的后面还有一个大软椅。这是收银台,应该是王兰的位置。

王兰的父母也在铺子里。她父亲看见了人丛中的我们,也不照顾生意了,迎上前来打招呼,给大家装烟。王兰的母亲随后也瞧见了,嘱咐了身边的女孩一句,也走了过来。她同佩伦他们聊了几句,便走到我面前,迅速地打量了我一遍,跟我说话。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与众不同,带着审视、观察。这一刻,我相信了佩伦的话——王兰一定跟她的母亲说过什么,而且与我有关。可是,她知道么,现在的我,已经结婚了呀!

虽然八点过钟了,可还不到打烊的时候,离关门还有一两个小时。我们不能老待在铺子里,待着影响生意,便走出来,去王兰住的地方。

在门口,大家围着我们送的花篮观察。我们四人送了一个大花蓝。因为是早上开业的,那时我们还在上课,不能赶到,所以托了一家花店,一大早给我们送来了。现在大家要仔细查看,看我们没在场,花店的老板偷工减料没有。刚才我们只顾着想看王兰的铺子了,没有注意到我们送的东西。

王兰的父母留在铺子里,王兰陪我们出来,顺便去安排晚饭。

我们一行人并排走着,王兰走在我的身边。瞅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她的手拢了过来,揽了我的腰一下,动作很快,仿佛很随意的样子。

老大十字的人行道上,当子服他们挤进一圈人里,观看耍猴表演的时候,王兰仰起俏丽的面庞来,靠近我,微笑着,悄声道:“今天下午,我害怕你不来。那个急啊!越到晚我的心就绷得越紧。我不时跑到门口去,朝北门方向张望。”她轻轻地抓起我的手,捏了捏我的手掌,感激不已的样子。颀长的手指,摸上去温婉细腻。

我也高兴。王兰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真的爱我,记着我。要是现在她对待我跟对待大家一样,我恐怕会很失落。但是没有。她表面上对大家都是很热情的,因为我们都是她的老师。可是,在细微的地方,在背地里,还是有所不同。这只有当事人才能感觉出来。

她化过妆。粉红的口红,黛色的眼圈,配上她那翘到脸庞的短头发,看上去活泼又倔强。那张菱角分明的嘴,可是很狂热的,会让人长久地留念。

王兰现在的住所在步行街一条巷子里。巷子里石头铺地,没有灯,好在路面还平坦,不易让人摔跤。路两旁全是些门窗。也有金属的,但更多的是古代的木门,狭小而陈旧。门大都关着,只有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把巷子照亮了一角。

过了这条小巷,便看到一座陈旧的老桥,桥栏上锈迹斑斑。再过去,便是一溜灰白的水泥院墙,院墙前有一大块长方形空地,空地上停了好几辆小车。不知为什么,巷子口边没有门,要是装上一道门,会更安全的。

王兰介绍说,这里从前是单位宿舍,现在都卖给私人家了。她的姑爹以前在那个单位里上班,所以才会在这里有房子。现在他调到贵阳去了,家也搬到了贵阳,房子空着,听说王兰要在安顺开铺子,便让她来住着,也是帮着照看。

我问她:“晚上你住在这里,那铺子怎么办?”

她说那几个女孩住在里面。

“放心么?”子服问。

王兰道:“那几个人里,有三个是金陵本地人,我认识的。其余的两人是她们的同学,都是有底可查的,应该没关系。”

打开门,便见到一个二十左右平方的小院子,院子里铺着淡红的瓷砖,是从前流行的款式。靠墙有一“7”字形花圃,花圃里长满了茅草,看来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

开了屋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大客厅,长方形,里面摆着沙发,对面还有电视。客厅过去是条过道,通向里间。过道的右边有两间屋子,一间是卧室;另一间里面有沙发,还有台小电视机,也许因为没有人住,便把它当作小客厅用。这屋子的外面还有一个院子。站在院子里,抬头便看到深暗的天空,上面缀着几颗疏星,夜里看上去仿佛是一面深色的方形玻璃,覆盖着院子。院子的那面是厨房,厨房的后面有个洗澡间,隔壁是厕所。院子的右边,靠墙角的地方有一道铁门,打开铁门,门下便是贯城河,河水静静地流着。

王兰在大客厅里沏茶,子服他们也过来随意地浏览了一遍,就过去了,只有我留在后面继续打探。不知为什么,我对这间屋子特别感兴趣。不光是爱屋及乌的原因,还有我是在农村长大的,住惯了独门独户的屋子,现在住在供电局那大楼里,几十家人住在一起,一丁点响动别人家都知道,水费电费差了也大家平摊,心里老不适应,觉得房子还是这样的好,公寓住着像住旅馆一样,没有家的感觉——

正想着,便听到王兰在那面扬声唤道:“张老师,过来喝茶。”

我收回目光,停止了幻想,正要走过去,狭窄的过道上就响起了橐橐的高跟鞋撞击打磨过的浅红地面的声音,王兰已经走了过来。她来到小院子里,回头瞥了一眼,见没有人跟过来,便把我向后推了两步,到了玻璃窗下的角落里,手吊到了我的颈项上来。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口里不再像那天一样有烟味。

我忍耐不住,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她没有挣扎,只轻轻地呻吟道:“你要把我咬死呀!”却仍然抱着我。

我没回答她,静静地凝望着她的脸。她说,“咬死了以后可没有人吻你了。”脸皮白净,有着成熟少女的可爱与诱惑。

长久地静默在这面,已经引起了客厅里的人猜疑,子服在那面高声唤道:“子俊,在里面做什么?”话里有着暧昧,随即传来了他的笑声。王兰虽然是我们的学生,不过毕业了,大家平时见面也是经常开玩笑的。

我赶忙推开王兰,向大客厅那面努努嘴。她却再次贴了上来,揽住我的脖子,又吻了我一下,拍拍我的脸,才返身向客厅里走去。

客厅口,她向他们解释:“我带张老师上楼去参观。他说想看看这屋子是怎么设计的。”神色平静,很老于世故。这我早就有过的经验:女人大都比男人老练。

佩伦可不听她的解释,意味深长地笑道:“子俊是要打探好这屋子,看哪个地方能够钻进来,以后他能来偷东西。”

王兰边走边说:“这里家徒四壁,没什么可偷。”

佩伦坏笑道:“爬进来就一定要偷东西么?偷人也可以呀!”

子服也跟着凑趣,接过他的话说:“把心偷去了,再把人偷去,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王兰微笑着,不跟他们争辩。这种时候,越争辩越说不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所以我私下里认为王兰很识趣,懂得怎样应付场合。我心里想,他们也不过说说而已,不会猜到我跟王兰在里面做什么。

窗户宽大,暗绿的赘丝窗帘成八字形挂在两旁,玻璃上隐隐地透出天色,深沉的,跟黑色接近。

我坐到窗子下,他们的对面,王兰坐到了我的身边来,很自然的,仿佛随意的样子,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窗外传来隐约的汽车声,好似来自遥远的地方,悠长而模糊。这样的地方才是最好的住所,就是睡觉嘛,也不受城市喧嚣的干扰。我想着。

天花板上的大吊灯发出洁白的灯光,笼罩着屋里的一切,客厅的墙壁因而看起来有些发黄。对面墙上的画,很突兀的,仿佛是镶嵌在那里的一个窗口,通过这个窗口,可以看到相邻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着淡淡白云的蓝天下,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新鲜的太阳光照在草地上。几头牛悠闲地吃着草,一头抬着头,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远方反刍着,仿佛在想着什么。凝目望着这幅画,我的意识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生长在农村的缘故,我很喜欢这幅画,心里想着,要是现在就站在这样的地方,会让人心旷神怡的——

“波哥,怎么不把嫂子也带来呢,让她也来玩儿啊?”王兰说,打断了我漫无边际的幻想。

佩伦跟子服坐在画下,正在谈论什么,听到王兰问起,便抬起头来,目光透过眼镜望着我们。不知是不是灯光照在眼镜上反射回来的原因,看起来目光有些游移。 “我给她说了。可她说她很忙,没时间同来。”

不知为什么,佩伦的眼睛也不是太近视,就跟我的差不多,今天却戴了一副眼镜来。也许是习惯了他不戴眼镜的样子,突然之间多了一副眼镜,看起来有些别扭,还有点迂腐像。

“哦!”王兰明白过来似的叫了一声,哦字拉得老长。停了一停,又道,“嫂子很漂亮的,你真有眼光啊!”说完,看了看我。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佩伦结婚的那天,我徘徊在院门口的情景。

王兰还在相信我暗恋丽艳呢!我心中想着,微笑了一下。

“马马虎虎吧。”佩伦仿佛很随意地说,可是,言语之间都能听出自豪来。我的脑中,瞬间闪过初次见到丽艳时的样子。我没暗恋丽艳,可是丽艳那丰满的臀部,紧致的腰身,活泼的个性,也是让所有男人难于忘怀的。

王兰又把目光转向子服,问道:“王老师,听说你也有了女朋友,她呢?”

子服说:“我刚才给她打了电话,她说一会儿就来。”

“那就好。”王兰说。

不等王兰问起,子欣夹着烟的手在空中一划,阻止了王兰,而且赶紧自报家门,说:“别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女朋友还要等着你帮忙介绍呢!”

大家笑了起来。在这些人里,只有我知道子欣有女朋友了。可是,我对他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增加了心中的肯定。每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不满意、或者关系还没有确定的时候,大多是不会承认的。

王兰笑道“我认识的女孩倒是多。要是见着合适的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只是怕你看不上,说我没眼光。”

“哪里?有人给自己介绍朋友了,我肯定是感谢的嘛。至于说喜不喜欢那人,那就不好说了,因为每个人喜欢的类型都不一样。但不管怎样,你有这个心思,我就已经很感谢了,能不能介绍,我以后都要请你吃饭的。”子欣说。

子欣是个健谈的人,而且好强,不仅要给人家解释,还要给自己争面子,这是从进入金陵中学,认识他后我就知道了的。

“那我争取吃到这顿饭。”王兰说着看了手腕上的表一下,抬起头来说,“时间也不早了,我父母应该打烊了。我们上去吧。”

我们站了起来,一起往外走。

吃饭的地方早就安排好了的,在武当山的小四川饭店。饭店在十字路口的拐角上,是一幢七层楼的房子,兼管住宿和饭食。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来安顺,下了车就看到小四川饭店。那时它还在北门口,一个小铺子里,是一个小小的馆子,老板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谁想到多年不见,它已经发展成这样一个有规模的饭店了。当年,要是我不读书,初中毕业就跟着姐夫去外地做生意,可能会比现在过得好,起码不至于每个月的工资有时候连家用都应付不了。不止是我,还有很多的人,我们的那些所谓的有工作的同事,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学生时代一流的学生,现在却在给二三流的学生打工。

当年,要是我去做生意,现在会在哪里呢?要是我不读书,现在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呢?要是……“生活中的假设很多,可现实只有一个,就是自己不喜欢的这一个。”想起了现在的生活,我在心里说。

海英在门口等着我们。背着个小巧的皮包,穿着蓝色T恤,披着有些蜷曲的栗色头发,东张西望着,于美丽中显得有几分焦躁。该鼓的地方鼓,该鳖的地方鳖。观者的目光落在那里,带来的都是舒服的感觉。难怪子服不愿放弃她。这种身材,是他念念不忘的,他经常向我提起的。他喜欢的,就是美丽中要有飘逸,现实中要有浪漫。这些,莲娜有,可叶紫没有;现在的海英有,所以他不肯放弃她。

看着海英,我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我恨我当年为什么那么愚蠢,怎么就不慎重,稀里糊涂的就陷入婚姻里去了呢!我跟他们比起来,也不差吧,可是,他们找的女人都是那样的好,不管外貌,还是智慧,都让人无可挑剔。我呢,却选择了一个既不漂亮,也不聪明,还不会待客的女人。我为了什么呀?难道就为了找一个陪我睡觉的女人么!

我想着,有些泄气,悔恨得想抽自己的嘴巴。

王兰的父母已经来了,在三楼上的一间屋子里等着我们。同在的,有王兰父母的朋友,王兰的一些同学——也是我们的学生,一共坐了三桌。我们跟铺子里那几个打工的女孩一桌,王兰跟她的那些同学一桌,王兰的父母同他们的朋友一桌。

吃饭时,王兰的父母过来给我们敬酒,她母亲还在我的身边坐下来,跟我聊了一会,殷勤地给我夹菜。她离开后,身边的佩伦凑近我的耳朵,低下头,悄声说:“我没说错吧?只要你愿意,这桩好事是做定了的。”我忙用手肘碰碰他,不让他说下去。他的声音虽然不大,王兰的父母听不见,可是,我们同桌的人可是听见的,人家也许会问什么好事,那时我如何作答?我跟王兰之间,八字还没一撇呢!

果然,佩伦的话已经被他们听到了,几个人都问我什么好事。我只好胡诌说:“佩伦要我存点钱,大家打伙做生意。”

他们几个不明就里,听见说做生意,来了兴趣,赶紧劝我:“这可是个机会啊!你看,现在有钱的都是生意人。如果再不找点事情来做,我们一个月就那几百块钱的工资,连自己都难得养活,更不要说买房子了。没房子,老婆都难得讨一个……”

王兰这时端起杯子走了过来,听见我们的议论,便问:“做什么生意?”

我怕他们回答后露了馅,赶紧抢着说:“他们叫我存点钱,跟你学做生意。说我们那点可怜的工资,连自己都难得养活。”

王兰却不以为然,她说:“你们以为做生意容易么?很操心的呀!不见我,才二十多岁的人,却成老太婆了。有个铁饭碗是好事,不必花心思考虑明天要做什么。像你们那样,有个固定职业,就教好自己的书,于空闲中享受一下人生,不见得有什么不好。再说,做生意不见得就能赚钱,有时候血本无归也说不定。就是赚了很多的钱,也还不是一样的过着,不可能就成了神仙。”

我就近图便,跟王兰碰了一下杯,说:“看不出来呢,小小年纪,就有了很多体会。要是再过几年,不就成思想家了么?”

王兰不回答,对我一笑,眯了一下眼睛,闪了一个快速的秋波。

她又把杯子举向佩伦。佩伦站起来,不跟王兰碰杯,却对她笑道:“你一个人哪行?还得要另一个人也跟我碰碰杯吧。”说时瞥了我一眼。我赶紧向他使眼色,又向我身后的王兰父母努努嘴,叫他别乱说。

王兰到不在意,她笑道:“你说,让谁跟我一起同你碰杯呢?”

佩伦到也不再顺着说下去,他打住了,只道:“谁知道呢?”跟王兰碰了杯。

子服,那几个女孩也一一跟王兰碰了杯。

王兰应酬完我们这桌,便过父母的那一桌去,给她家的那些亲戚和父母的朋友敬酒。我担心她不胜酒力,喝醉了。好在她是小辈,人家也不强求她喝多少,不过是表示意思而已;然而,一桌一桌地喝过来,也够她受的了,也不知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酒量。

喝完后,她过来了,跟她那一桌的同学打了招呼,就到这边来跟我们同桌。佩伦故意移开凳子,让王兰跟我坐在一起。他的这个故意的安排,不知道其他人看出来没有。

吃完饭,送走了几个人,王兰的父母便要赶回贵阳去——他们的工地上还需要人照看。他们过来跟我们话别。王兰的母亲跟我说:“张老师,有空多来帮忙啊!”我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佩伦却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他们走后,大家不再顾忌什么,互相敬酒。学生们一个个来敬我们,敬王兰;佩伦和子服则盯着王兰和我不放。海英因为身上不便,经子服解释,大家倒也不便整她。子欣的目标则是跟他坐在一起的几个女孩。旁边的那桌,因为是学生,他不便跟她们斗,只得把注意放在几个女孩身上。

……当我们一道离开,站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分手的时候,大家几乎都喝昏了。我的头发晕,身上发热,有些飘飘然。子服抚着海英的肩膀,两人向虹山水库那边走去,一个瘦削,一个丰满,相互依偎着,身影慢慢地消失在灯火辉煌的夜幕中。佩伦则跟几个女学生一起走了,他们要去唱歌。子欣则缠着几个女孩,非要跟她们一起走。几个女孩喝昏了头,顾不了什么形象,嘻嘻哈哈的,要子欣背她们。子欣真的就蹲下身子,背起了一个,跑也似的向街那头奔去,几个女孩跟在后面,疯疯癫癫,一路笑嚷着,向一中下面去了。

看不见了他们的身影,我才回过头来,望着王兰微笑,半天后才说:“他们走了。”这可是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王兰靠了过来,执起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重复说:“他们都走了。”说完,便不再说话,默默地凝视着我。片刻后,她靠了上来,揽住了我的脖子。浓情蜜意中,她喃喃地说:“今晚你哪儿也不去,听我安排。”

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这时,便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推开了那沉重的玻璃门。对面,一辆大车的灯光射了过来,刷白的车灯照在我们的身上,我忙推开王兰,跟她说:“这儿不便,啊?”

她看了我一眼,顺从了,不过又亲了我一下,这才放开我,手从我的脖子上滑下来,牵着我的手,重新推开玻璃门,拉着我回到饭店的大厅里,到柜台前结账。

柜台后站着个穿粉红长裙的胖女孩,二十多岁,短发,脸上长满了青春痘。她取下墙上挂着的账单,问了王兰的名字,找出王兰的那一张,低着头,在计算器上念念有词地算着。我探头过去,仔细看账目。王兰在旁边,看不见,手便背地里来到了我的背上,嘴顺便吻了我的耳朵一下,不知道算账的女孩听到没有。

女孩算完了,报了一下数字。王兰这才放开我,接过女孩手里的账单,拿起来认真地查看着。看完了,放下单子,取下肩上的皮包,把它放在柜台上,打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叠钱来,拿出几张递给胖女孩。我探过头,瞥了一眼皮包,看见里面还有几叠被橡皮筋捆扎着的百元大钞。我说:“这么有钱啊!等一下我把这些钱都抢了。”

王兰看着女孩数钱,嘴里不动声色地说:“把我抢去不是一举两得了么。”

数钱的胖女孩听得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忘记了刚数的数字,只好重新再来。

结了帐,我们走出来时,已经是午夜了。坝上的两排路灯,蓝幽幽地照着,把地面也变成金色的了。水库里的水倒映着天色,飘荡着几颗疏星。湖心岛上,已经没有了灯光,黑黝黝的,跟远处的黛色远山连接在一起,分不开来。

王兰喝多了,脸色粉红,像搽了过多的胭脂一样;脸皮也发烫。她紧紧地依偎着我,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们一起顺着街道,朝她住的地方走去。

街上已经没有行人,空荡荡的,只有橙色的灯光,幽幽地笼罩着地面。两旁的铺子,全都关门闭户。听不到一点人声,只有远处大街上不时传来一两声汽车鸣叫。我们的脚步声,夹杂着,交错着,一清脆,一迟钝,在夜晚的这寂静的街道上传出去好远。

一中后面的拐角处,我们进了一条小巷。从这里去王兰住的地方要近便得多,不过,小巷里没有灯光,地面也没有硬化,坑坑洼洼的,高低不平。

黑暗中,王兰停住了,回过身来,揽住了我,那纤纤玉手抚到了我的脸上来,黑暗中端详着。片刻后,她说:“子俊,以后常来陪我,嗯?”自己的名字从一个曾经的学生的口中叫出来,听上去怪怪的,感觉很别扭。

“嗯。”我说,几乎都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王兰感觉到了,她问我。

我说:“你叫我张老师惯了,突然之间改口叫子俊,我听起来很别扭,好像叫别人似的。”

她微微沉默了一下,是在思索。紧接着也笑了起来,道:“也是呢。激情的时候顾不着,仔细一想就好笑。”一遍一遍地念叨我的名字,笑道,“真好玩儿,就像叫一个不相干的人。要是想着是叫你,便觉得有些羞涩,难于出口。”又念叨自己的名字,说,“叫自己更别扭了,仿佛在叫别人。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说完后,黑暗里看着我。片刻后,才说:“我们走。”松开了搂住我的手,牵着我的手指头,跌跌撞撞地,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巷而下。

小桥上,锈迹斑斑的桥栏让人望而生畏,真担心一摸它就会碎成粉末掉下去。桥下,污浊的河水哗哗地从石头上泻下,卷起一片片的浪花,同时扑起一股股腥臭味。这样的情景,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可是,一时之间忘记了。

空地上没有人,灯光幽幽地照着。无数的小飞虫围绕着水泥电线杆上的路灯旋转。不断地有蚂蚁那样的飞虫掉下来,落在地上,落在小车上,“啪”的一下,很轻,却很响亮,踢踢踏踏的,敲打着夜晚的宁静,有着静寂中的热闹。

王兰打开屋门的时候,没有顺手打开灯,我也不希望她开。这种时候,没开灯更好。躲在黑暗里,把自己罩起来,像鬼一样,不怕阳光。要是开了灯,面对着自己的学生,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甚至无颜面对着她。

客厅里并不黑暗,外面水泥杆上的灯光从大窗户里射进来,照在对面的墙上,在那里留下了无数个方块组成的巨大光斑,这些光斑又反射回来,屋里便有了一点朦朦胧胧的光,勉强可以看得见人了,只是跟白天比起来有些变色。

我坐到沙发上去。王兰关好门,走了过来,立在我面前,俯身凝视着我。可是,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此刻,我有些激动,有些紧张,可更多的是惶恐,还有些害怕,种种矛盾在我的心内交织着。

后来,她的手伸了过来,抚到我的肩上,她的腰也弯了下来,将脸凑近了我的脸。她那压抑的气息不断地拂在我的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酒味。

她终于说话了,不再叫我子俊,而是来了个秃头的句子,温柔地说:“抱着我,好吗?”

我向她伸出手去。

她向前走了一步,骑到了我的漆上来,捧着我的脸,黑暗中凝目望着,一动不动。隔着这几寸的距离,我已经感到了她的心在怦怦地跳动着。

她的脸俯下来了,嘴温柔地压在我的唇上。可是,这仅仅只是一刹那间,她很快就激动起来,放开了我的脸,却猛然抱住了我的头,劈头盖脸吻了上来。

受她的激情感染,我渐渐地忘记了她是学生,我的惶恐与紧张也慢慢飞走了,激动地回应了她。她的头仰向天花板,口里依依呀呀说着什么。

突然之间,她推开我,嘴凑到了我的耳旁来,吹气如兰般说:“子俊,抱我到楼上去。楼上!”

我顺从地抱起她,夜色里向楼上爬去。楼道狭窄,而且看不见光,黑漆漆的,我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试探着,挪动着脚步。她那温柔的嘴唇,不断落到我脸上的每一个地方来,感觉就像抱着女儿,逗她玩时,她那小小的嘴,也是这么的亲着我,不同的是,那时总是响起一串清脆的稚嫩笑声,而现在,静默着。

黑暗里,传来了我那缓慢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响起,听得让人急不可耐,恨不能帮着,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

楼门是打开的。转过楼道拐角,有了些许微光。我抱着王兰,借助这熹微的亮光,走了上去。

这屋子跟下面的客厅一样宽大。靠墙放了一张大床,床上铺着暗红的被褥。里墙前有一堵大大的组合柜,灯光被暗红的落地缀丝窗帘遮挡住了,看不清楚柜子的颜色。

我将王兰放到床上,黑暗里俯视着她的脸。朦胧中看不清晰,只能模糊地瞧到棱角。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如画般线条分明的嘴唇。这就是我的学生么?是那个跟我在黄昏的残阳中对视着的小女孩么?我凝视着,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她的手迎上来了,抚着我的脸,要求道:“上来吧,啊?”

窸窣声中,衣服就飞到了地上去,也不怕弄脏了。那主动迅速的动作,一如从前。朦胧中,一具线条柔和的胴体呈现在我的眼前,丰满圆润,全身上下没有显露出一点骨形,却又不显得胖。

当年,这个身子就在我的宿舍里走来走去,忙这忙那,还一边跟我说着她童年的趣事。那娓娓的语调,就像女儿放学回来,跟父母说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屋子里充满家庭的温馨。

“你怎么了?”王兰问我。

“没什么。”我说。可是,脸上的汗不断地流出来,心情紧张不已。

王兰打开灯,看到我满头大汗,便用枕巾细心地擦去我头上的汗珠,抚摸着我的脸,柔声安慰道:“别紧张,你能行的。”

灯光照耀下,我看着她那姣好的面庞,大而圆的黑色深潭,深潭里有着一泓荡漾着的、纯净的秋水,秋水里的眼眸是那样的无邪。就像那个夏天,在那道山梁上,那凝望着我的眸子。我感到有些无地自容,泄气了,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羞愧地,有些凌乱地说:“不!不!你是我的学生,你是我的学生!”我简直不敢瞧她,怕她看到我羞愧的样子。我将头放到了她的腋下去,躲避那刺眼的灯光,像小孩子躲到大人的腋下寻求帮助。

停了好一会,她向后缩了缩,从被窝里捧起我的脸来,对我说:“没关系的。”她的嘴唇红润,粉白细嫩的脸还在红着,颈项是那么的丰腴性感。她靠了过来,轻轻地吻住了我。

我们就这样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互相凝视着,偶尔轻轻地吻一下。

渐渐地,我们的瞌睡上来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半夜里,有人吻我。那含有刺激性气味的吻激发出了我的激情,我兴奋地回应了她。朦朦胧胧的,就跟她拥抱在了一起。等到我清醒过来,才想起抱着的女人是王兰。这时,我已经成了一个男人,王兰心目中的男人。

王兰拿起头下的枕巾,给我拭去脸上的汗珠,一边说:“我说过,你行的,你是男人,真正的男人。”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男人。”

我有些羞愧,忙把她的头抱到我的胸前来,不让她的眼睛看着我。只有这样,我才有点坦然,不会脸红。

王兰笑了,在我怀里吃吃地笑着,为我的羞涩。那温柔的嘴唇,也不老实地在我的胸上煜煜移动,让人痒梭梭的。

当我疲惫着,正要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王兰从被窝里爬了出去,跪在床上,按了什么一下。顿时,灯光亮了,卧室明亮起来。刷白的灯光,让我闭着的眼睛也感到刺激。不过,这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我就适应了,睁开了眼。我看到枕头的上方,有两个横挑着的、石榴样的床头灯,灯光透过红色玻璃横射出去,天花板和墙壁也因此变成浅红色的了。灯具的喇叭口朝下。床上的灯光没被过滤,依然是白色的,刺人眼球。

王兰横爬到床上,俯下头,拉开床头柜的箱子。被窝从她的身上滑了下来,露出了她那无骨的胴体。皮肤雪白,线条柔和,全身看上去是那样的柔腴。

我将一只手放到她的背上,抚摸着那光滑细腻的皮肤。

她从箱子里取出一包烟,将箱子关了回去,缩回身子,翻过来坐在床上,一只手拿着烟盒,一只手拿了一个蓝色的打火机。圆实的乳在她的胸脯上尖翘翘地挺立着,并不下坠。

她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递到我鼻子前,诱惑着,眯着眼睛望着我。

我说:“我不抽。”我不抽烟,现在更不想抽了。我的口里满是她的气息,我不希望烟的气味把她的味道掩盖住了。

“你不抽我抽。”她缩回手去,将烟叼在嘴里。烟枝细瘦,比常见的那种要长。

我问她:“这是所谓的女式烟么?”不知道她会不会笑话我没见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细长的烟。

“嗯嗯。”她在喉咙里嗯了几下,打燃火机将烟点上。火光瞬间映照着她的脸,晃动着,目光是那么专注。

我真担心火会烧到她那长长的睫毛。可是,没有,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她把火机放到床头柜上,把枕头贴着床架竖起来,靠了上去,拉过被子将胸部盖上,深吸一口烟,将烟缕缓慢地,却又有力地徐徐吐将出来,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如释重负一般。

她凝目望着对面的墙壁。那里,有一幅画,画上,一个穿长裙的小女孩在蓝天白云下的草地上,伛偻着腰采摘野花。没有太阳,蔚蓝的天空中只有几片淡淡的白云,那白云,在床头灯的照耀下,也变成红色的了,仿佛黄昏的晚霞。

片刻后,她侧过脸来,仔细地端详我,仿佛要把我的灵魂打探出来一般;半响问道:“我不是处女了,你在乎不?”

我笑了,侧过头去,不敢跟她对视。我说:“我也不是少男。我还结过婚!”

她的另一只手伸了下来,细长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皮肤细腻,没有带来任何一点刮擦的不快。她端详着,继续说:“如果你跟我结婚呢,忌讳不?”

我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就把目光投向光秃秃的天花板,道:“说实话。对于自己喜欢的人还是有些在乎的;不喜欢的人,才不会去管她。可是,我现在都有孩子了,你能嫁给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还苛求什么?”

她凝视我片刻,然后笑了,回过脸去,朝着天花板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吸了一口烟,又说,“想要得到少女,除非当年还是你的学生的时候,你赶紧下手。”她说完笑了起来,为她的这句话好笑。停了停,又说,“可是,你这人文绉绉的,下得了手么,我很怀疑。”半天后,又笑了起来,很开心地补充上一句,“真不知道当年你是怎么占有你老婆的。”

我笑了,说:“你曾经是我的学生嘛。学生跟无关的人是两回事。”

“是么?”她侧过脸来,打量着我,半天后,总结似的说了一句,“你是个好人。”

我说:“我不想当好人。”

她哼哼笑了两声,说:“你以为当坏人容易么?那需要先天的禀赋。你嘛,只能做好人,永远也做不了流氓。”

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

她将脚弓起来,把被窝搭成一个棚子;手伸出床外去,以免烟灰掉在床上。清白的烟缕,缓缓地从烟头处冒出来,丝丝缕缕飘向空中,屋子里充满了烟味。

她这几年来变化如此之大,已经不是我从前的那个学生了——除了样子还有一点点像而外。

我对她的变化很好奇,早就想了解了。我侧过身子,面对着她,一只手抚到了她高挺的胸脯上去。我问她:“怎么抽起烟来了?”

她微微侧了侧头,目光向下睨视着我:“因为想你。”她说。

“屁话。”我道,“我喜欢听你说真话。满口假话的女人不讨人喜欢。”

她翻过身来,右手半举着烟,饶有兴趣地望着我,说:“第一次听到你这文绉绉的人说粗话。”吸了一口烟,说,“不过,我喜欢。男人嘛,该文的时候文,该粗鲁的时候得粗鲁,这样的男人才有味道。”

我说:“从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他很粗鲁吗?”

她靠回去,望着天花板,仿佛回忆一般,说:“不。一点儿都不。他很文,文到了迂腐的地步,所以我才离开他。”

“说来听听。”我想知道她离开学校后的情况。

“有什么好听的!”她说,有些不屑。

“至少能知道他怎么迂腐吧。如果我以后把我的一生写下来,总会写到你。所以知道一点,也好表现他呀。”我说着,笑了起来。

“把我的淫荡写给人家看么?”她笑道。

我说:“哪里?把他的迂腐写给人家看,发泄我胸中的仇恨。谁叫他把我的女人变成少妇呢!”

她扑哧一声笑了,拿着烟头向我戳过来,到了我的头上就不得不打住了。这可不是指甲,不是掐一下那样快意。

她抽着烟,还在兀自笑着。后来,她朝着对面的墙壁,还是把自己的第一次说了出来:“我们发生关系的那一天晚上,他怕我怀孕,又穿上裤子,跑到街上去买了一盒避孕套回来。”想起过去,她不知为什么感到特别好笑,脸上写满了笑容。

我说:“这能证明他迂腐么?恰恰相反,他关心你啊!”

“可是,这一来二去,就花去了二三十分钟,早就没有激情了。”她说着,又抽了一口烟,笑了一声,接着说,仿佛在说人家的,与她毫无关系的趣事。“又没有经验,连个避孕套都戴不上,结果又花去了个把小时。你说,冤不冤啊?女人她要跟你睡觉,她不会想法子么,要你这样担心!结果,天都亮了,才做成了那事。”她笑盈盈地回忆着。

“他,还行吧?”我问。

她明白我的意思,说:“一般吧。不过也不知道。男人嘛,就对他了解一些,其他的没有过。”

“他经常来找你吗?”

“哪里哦!”她说,“一个多星期后,喝醉了酒,又跟他做了一次。以后我就不要他了。迂腐死了,现在想起来我都还后悔,当时怎么会跟他走到一起。”

过了片刻,又自言自语地说,“男人嘛,就应当野蛮一些。怎么像个老太婆似的,什么都想到了,细心细常地去做哪些事情。”她抽了一口烟,补充说,“不知道他后悔没有,跟女人做了两次,却连身体都没有接触过,全被那橡胶沾了便宜。”

我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突然丢了烟头,翻过身来,左手手肘支撑着头,望着我,说:“你相信吗?我们做的那天晚上,我想的却是你。”

我说信。其实我根本不相信。 就算她平时想着我,可是,在那样的时刻,跟那个迂腐讨论怎么做的时候,至少不会幻想着是在跟我讨论吧。

她说:“跟他谈恋爱,就因为他长得有些像你。看着他,就有一种莫名的喜欢。后来我明白了,我是在跟你的影子谈恋爱。”她笑了起来,有些羞涩。“你不知道,我是如何喜欢你。读书的时候天天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要不是想你而浪费了时间,好好地读书,我可能会考上个学校——我也不傻吧。”她笑了起来,没有了刚才的深沉,“所以你得补偿我的损失,用你来报答我。”她说着,靠近来吻了我的额头一下。“我在贵阳的第一年,有一次去我的朋友家玩,晚上跟她睡,她说我晚上梦魇,不断地唤你。第二年才稍稍好了一些,想你的心也才慢慢地平复下去。”她说着叹了一口气,为那过去的焦渴。

她抚摸着我满是胡茬子的下巴,望着我说:“我就是那时候学抽的烟。想你想得痛苦的时候,就买烟来抽,渐渐地就抽上了。”她叹息一声,说,“本来都死心了,谁知又听说你过得并不好,那沉下去的心又掀起了波澜,有了些许希望,暗地里计划着要把你夺过来,所以就有了今晚。”

我很感动,为她这么爱我。可是,也有一些怀疑。爱一个人,真的能够达到这样的程度么?但我表达不出来,只紧紧地捏了捏她的手,算是感谢,并笑说:“原来你是有预谋的。怪不得这么主动,我还以为是性格使然。”

“也是性格使然。当然,也还有别的。”她踌躇着不肯说了。半天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怕你再次飞走了。”说完,脸色一红,扭过头去,不敢看我。

我笑了,为她的幽默。

过了片刻,她才平复过来,回头问我:“当年,你喜欢我不,一点点?”

我照实说来:“喜欢的。可是,不能够爱。“

“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她不以为然:“难道学生就不可以跟老师谈恋爱么?国家又没有规定。再说,生活中,师生结婚的也不少。”

我说:“人家是人家,我是我。跟学生谈恋爱,心理上适应不了。刚才,你不是也知道了么?想着你是学生,就兴奋不起来。”想起了刚才,我的脸就发烫,想必有些红了。

她再次格格地笑将起来,忍禁不俊的。过后叹息说:“我现在知道了,当老师也有不好的地方。”

今晚,她是快乐的;那天,她却很反常。我问她:“在文庙的那天晚上,你好像很烦躁,有什么事情么?”

提起在文庙的那晚,她的脸瞬间绯红起来,娇嗔道:“还不是为了你!”沉默半响,等心情平复下去后,才解释说,“突然间见到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告诉自己说,一定要把他抓住,不要再错过机会了。可是,又没有勇气对你说,心中矛盾着,也就烦躁不安的。”

想起这些年来她一直这么爱着我,爱得这样执着,这样坚贞,我感动得拉起她的手,放到我的唇上,对她说:“谢谢你。我会用一生来报答你!”

没料到,她竟坦然地笑道:“不用谢。我也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一生的幸福。”说完就笑眯眯地俯视着我。

第二天早晨,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了王兰,屋子里静谧着。我以为她在楼下的厕所里或者在洗澡,便躺在床上懒洋洋地朝楼下唤道:“王兰——王兰——。”没有回音,只有远处的车声悠长地传来。

王兰没在,我一时也就不想马上起床,继续躺着,回忆着昨天以来的经历。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像梦一样,一下子就来了,让人始料未及。在我的想象里,相爱的人要走到一起,起码要经历很多的波折,受很大的创伤。可是,没有,它一下子就来到了我的面前,让那意识里的梦瞬间变成了现实。

王兰,我的学生,现在是我的情人,未来还会是我的妻。她的一切,不管是气味、动作,气质、思想,我是那么的喜欢,那么的欣赏。

“未来呢?还会这样有激情,有诗意么?”我问自己。

外面又是一个艳阳天。太阳光透过蓝色的窗帘照了进来,屋子里蓝幽幽的,有着空旷中的深邃与静谧。墙边的一排大柜子静静地立在那里,那黄色被窗帘的蓝色感染,变成紫色的了。昨晚我看到的,对面墙上的那幅画,现在看起来更悠远,也更静谧了,仿佛屋子的宁静也融入了里面去似的。

这一切,像什么?在我意识的飞絮里,仿佛有什么跟它牵扯着。我努力地想,还是想不起来。可是,这一头牵着我,一头牵到那面去的思绪与失落,它会是什么呢,让我如此地魂牵梦萦。

一缕阳光穿过窗棂,从帘子的缝隙里照到了我的眼角来。那黄黄的光,像冬日里的暖阳——

暖阳?我突然之间灵犀一闪,终于回忆起来了,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学校后面的那座小桥。我在和煦的阳光下,坐在那桥栏上,看河水里缓缓漂浮而过的落叶,看鱼儿在水里游着。天是蓝的,有几片淡淡的白云。模糊地,我好像看到山腰上有一座带院子的小楼,那是我的家,家里有一个人让我牵挂着。那牵挂,就像我现在为之费神的恍惚。

楼上这靠院子的墙不像下面,被门占去了一些地方,宽出好许,因此开了两道窗户。窗户上挂着相同的窗帘。窗帘宽大,交织在一起,因此夜里看不出来,总以为只是一道。

床上的被子是暗红色的,暗红色中又有着淡白色的方块条纹——于狂野之中显得有序,刺激之下而又有度,这不就是有激情的人的追求么?就像王兰的性格。我拉起被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闻到一股王兰身上的体香,还夹杂着洗发水的味道。

我侧过身来,看见床头柜上,那红色玻璃烟灰缸上覆着一张纸片,纸上好像有些字迹。我移到床边去,取过那张纸。这是一张留言,王兰写的。她的字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子,不是很好,但很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笔迹。

留言的开头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大概她拿不定主意要怎样称呼我好。仔细看,还能够看到涂抹的墨迹后面的字体。开头只有一个老字,后来的是张子俊,再后来是张老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了排得整齐的三行墨迹。我看着笑了起来。想想也是,我们的关系都发展到这一步了,还叫我张老师嘛,显得有些不恰当;叫我张子俊呢,时候未到,并且,也没这样叫过,不习惯,也不顺口;要叫我老公嘛,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权利,再说,也叫不习惯,毕竟,我曾经是她的老师。最后,她干脆什么也不叫,来过秃头的句子。我忍俊不禁地看下去:

我忙到店里去。看到你睡得很香,不忍心叫醒你。你起床后到店里来,我们一起去吃早餐。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亲情,仿佛我们之间已经是亲人。

我又仔细端详了一遍那些涂过的墨迹,才把纸条放回去,看到昨晚王兰抽的那包烟还在烟灰缸旁边,她没有带去。我拿起来。烟盒白色带花,显得瘦长。我抽出一支烟,在鼻子上闻了闻。一股烟草味夹杂着一股香味立即飘进了我的鼻孔。

我拿起火机,把烟点燃,抽了起来。烟的味道跟其他的烟没什么不同。开头几口到还可以,可是,后来就苦涩难抽。在烟草的涩味中,我又想起了昨晚上的情景。

跟王兰在一起,那才叫亲热,有种激情澎湃的感觉,跟刘伶在一起时就没有。刘伶没有激情,好像在应付差事,很少见她有激动的时候。过后让人觉得肮脏,甚至会感到自己龌龊、下流。王兰就不同。在她的身边,会让人感到温馨、愉快;老是想贴近她,有着把心跟她的心连在一起的冲动。她的吻是那么的有激情,甜蜜而美好,让人留念;动作也是那么的让人喜欢。一切都是互惠互利、让人满足与甜蜜的。她的狂热,她的激情甚至超过我,仿佛要索取尽一切……

烟燃尽了,屋子里也变得比刚才明亮。我把烟蒂丢在烟灰缸里,坐起身来,靠着床头躺了一会,又想了一遍跟王兰的事情,这才穿衣起床了。

走过柜子前面的时候,我突然想看看柜子里有些什么。我拉开柜门。里面挂着几件衣服,很时髦,应该是王兰的。有一件很长的毛茸茸的睡衣,很宽大,和服似的那种,跟那几件衣服挂在一起,鹤立鸡群,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去摸摸那柔软的面料。

我关上柜门,向楼梯口走去。这间卧室很大,完全可以把它分成两个房间。这样的大卧室不好。我更喜欢小卧室,越小越好,只要能容纳下一间床,一组柜子就行了。如果不能,安下一间床也可以。在那样的狭小空间里睡觉,有一种安全、踏实、被保护起来的感觉。

楼梯的地板跟卧室里一样,是红色的,打磨过的那种。现在很少有人家有这样的地面了,从前有一段时期,这种地面可是潮流,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争着模仿。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这间房子已经是多年以前的老屋了,现在虽然显得有些过时,可它建的那阵,却能够显示屋主的身份。

屋子中的院子顶部是敞开的,仰头就看到蔚蓝的天空。由于它在屋子的后部,所以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后面的河水也平缓着,没有一丁点声响,寂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我又打量了这屋子一遍,才去洗澡间里洗了个澡。昨天晚上太热了,身上全是汗,感觉湿腻腻的。

洗澡间的地面湿漉漉的,墙壁上也溅了好些水渍,看来刚才王兰也洗澡来着。

我出门的时候,太阳都升到半空中了。淡蓝的天幕上只有薄薄的几片白云,看上去让人的心情无来由地愉快起来。不知是谁不分季节放的风筝,在晴空里飘荡着,尾巴长长的拖曳在后面,像只悠闲游动的章鱼。

天气酷热,滚烫的气息扑到了人的身上来,一会儿就浸出了汗。街上行人不多,很多妇女打着伞,没伞的人总往屋檐下走。

王兰的铺子里,几个中年女人在服装架前走走停停,捏一捏衣服的布料,讨论几句,问询一声。一个铺子里打工的女孩手交叉着放在衣襟前,尾随着她们,不时向她们介绍几句。有个穿着短裙的高大中年妇女正站在收银台前付钱。她交了钱后,收起小票,提起柜台上装了衣服的塑料袋走了出去。

我紧跟着走到收银台前。王兰头也没抬,便说:“买的什么?”

“女人。”我说。

她抬起头来,见了我,笑了,说:“你来了?”发角翘到脸庞上来,配上黛色的眼影,浅色的口红,时髦又性感。随即,她扬声朝里面靠墙站着的一个胖女孩唤道:“李丽,你过来照看一下,我们出去一趟。”胖女孩此刻正在无聊地咬着嘴唇望着面前的一排服装,眼神恍惚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孩应声走了过来。王兰跟她交代几句,手就抚到了我的腰上来,跟我一起出了铺子,进入了阳光暴晒的大街上。女孩默然看着,我们走了好远,她还没有收回目光去。

离铺子不远就有一条小巷。巷子里几乎全是卖食品的,巷子中间还有很多小贩连成了一长排,把仄仄的一条巷子分成了两条街道。煮包谷的,烤红薯的,烤洋芋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比大街上还要热闹。

王兰揽了我的腰,头贴着我的肩膀,厥着菱角分明的嘴,小孩子般撒娇说:“我的肚子早就饿了。一直等着你过来,我们一起去吃饭,你却一直没有出现。很瞌睡么?”

我牵着她的手,捏着细长的手指,解释说:“昨晚几乎没睡觉,早上怎么起得来!天亮后却又沉沉地睡去,你什么时候起的我也不知道。”

她的脸微微一红,望到别处去,解释说:“我有事啦,不起早怎么行!”还认真地补充道,“其实很想让你跟我一起起床的,可看着你那香甜的样子,又不忍心叫醒你。”

也许,昨晚她喝多了,才会那么老练;现在,她醒了过来,觉得有些不便,脸就红了。她会不会为昨晚后悔呢?我想着。

我们进了一家牛肉粉馆。里面的人很利索,才问我们要吃什么,回过身去,粉就端上来了。王兰虽然说饿,却并不马上就吃,筷子上夹了牛肉,递到我的嘴边来,命令我:“张开嘴巴!”

我环视了馆子里一眼,提醒她:“有人。”

她执拗地说:“别管他。”看也不看馆子里的人一眼。筷子上依旧夹着牛肉,等待着我。

果然,屋子里有好几个人都侧过脸来,不断地朝我们投来目光。我感到有些不便,可是,又不能拒绝她。王兰却熟视无睹,权当没看见。

结账的时候,我要付钱,她夺过我的钱往我的荷包里揣,一边说:“省着吧。积起来以后买衣服给我穿。”从小巧的皮包里掏出钱来结了账。

巷子的尽头,她问我:“你今晚还来不?”

“我有晚自习,来不了。”

“我也不强迫你。把你弄害怕了,以后你就不肯来找我了。不过,以后有空了,可要记得来看我,别把我忘了呕!”她说,仿佛是撒娇的口吻,却又正着脸色。

她执着我的手,问我:“到铺子里玩一会再走好么?”

我瞧了一眼手表,快到中午了。我说:“我下午还有课,要赶回去。再说,你也忙,我在那里也影响你。明天晚上我再来可好?”

王兰环视了周围一眼,见没有人注意我们,迅速地贴了上来,在我的脸上匆匆地吻了一下,才说:“那你去吧。别忘了,晚上给我打电话。”

我拍了拍她那圆润的手臂,跟她挥了挥手,道了声:“明天见。”

她也道了声:“明天见。”转身走进了人丛里,到了铺子门前,却又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向我挥了挥手,才踏进铺子里去。

我没有坐公交车,在烈日下慢慢地踱到北门车站,一边回想着王兰的音容笑貌。

进了站,上了车,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下子就睡着了,无事一身轻地睡着了,车子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当天晚上,刚下晚自习,子欣、子服、佩伦就像相约过似的来到了我的宿舍里。子欣脱了鞋,盘腿坐到床的一头去,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向坐在对面长条椅子上的子服和佩伦说:“老实交代,昨晚都干什么去了?”

子服说:“我跟海英去了她家。她是我的女朋友,而且马上就要成为我的老婆了。男人去了老婆那里,还用说做什么吗!你这话可问错了人。你应该问佩伦。他的老婆在农场,他却在跟我们分手后,同几个学生走了。他们去干了什么,起码得跟我们汇报一下吧。”他微笑看着佩伦。

佩伦道:“那几个都是我们的学生,我能跟她们有什么!”他转向我,笑道,“你们可关注错了对象。你们难道没发现么,子俊跟王兰昨晚一直神秘兮兮的,好像有什么约定。交代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

子欣不以为然,说:“王兰一直都喜欢子俊,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一个女孩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是很正常的,换了我,也会这样。这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佩伦哼了一声道:“仅仅是亲疏有别么?你们也太不细心了!你们难道没发现么,我们在客厅里的时候,子俊一直跟王兰呆在后面的院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半天才出来!王兰说她带子俊参观屋子。看屋子会没有声音么?她不跟他介绍?还有,吃饭的时候,王兰的母亲给谁夹菜来着?她给你我夹了吗?虽说我们不是血亲,可我好歹也是她的侄儿啊,我都没有享受这个待遇呢,子俊却享受了。吃完饭,出门的时候,我们都走了,子俊却留了下来。你们啊,太不细心了!”

子欣抽了口烟,仔细地回想着,片刻后也说:“是有些蹊跷。”

子服干脆说:“子俊,跟王兰有什么约定,也说来让大家听听。”

本来我还不打算把这事公诸于众,因为一切都还没有头绪,我的事情也还没有眉目,说了显得有些操之过急。可是,现在他们既然提了出来,也只得说几句;再说,我也想听听他们的意见,毕竟,我们的关系好,想知道他们对这事的看法。于是,我坐直身子,问道:“你们说,我能跟王兰走在一起么——我说的是结婚。”

子欣有些惊奇:“你跟她之间真的有关系么?我一直以为你们不过是当年的那种师生关系呢!”

子服也道:“真有城府啊,保密得这样好,我们事先什么也不知道!老实交代,跟她勾搭有多久了?”

我说:“我跟她走得近也不过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情。以前的关系,你们都知道的。至于说想跟她结婚,也是这几天的想法。”

子服说:“你要是跟她结了婚,那你就真正地成为我们四兄弟中的老大了。”他指的是金钱。

我说:“不谈这个——你们说,我跟她有可能走到一起么?还有,我们的性格能不能合得来?”

子欣想了想说:“王兰这人是很适合做媳妇的——漂亮又能干。再说,她有钱,就算是有些缺点,有钱就能弥补一切。”

佩伦高声道:“子俊要是跟王兰结婚,我一百个赞成。说老实话,子俊跟刘伶结婚本来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刘伶那性儿,怎么能受人欢迎呢?怎么能让子俊在社会上立足呢?别说其他人,就是我们几个情同手足的去了,你看,她当回事儿么?子俊跟她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没意思,还不如没有老婆的好。”他转向我,“子俊,我说的可是实话,你可别生气啊!”

我有些尴尬,可是很感谢他的坦率与真诚。

子服也说:“子俊的婚姻也真的不让人满意,刘伶配不上子俊的。”

子欣抽着烟,考虑着说:“王兰以前就很喜欢你,应该是有可能的。”

我提醒他:“从前我没结婚,现在可是结过婚了,还有了一个孩子。”

子服不以为然,说:“男人结过婚也没什么。你不见很多女孩嫁的都是二婚的男人么!”

佩伦也道:“这得要看王兰了。只要她决心嫁给你,她的父母又能奈何!他们迟早还不是要接受的,王兰可是他们的女儿。”

我把我们的情况说了:“王兰嘛,她倒是同意的;可我担心她的父母反对。”

佩伦马上就道:“这是小事情。哪天我遇见她的父母了,我给你打探打探,帮你美言几句。”

子服反对,他说:“不能说。本来风平浪静的,一切都很顺利。你一说,如果他们不在乎还好;如果在乎子俊结过婚,不就麻烦了么!不如先跟王兰交往,等生米已经成了熟饭——最好是有了孩子,再跟他们摊牌也不迟。到那时候,他们即使反对,还有什么用!”

佩伦和子欣也赞成这个办法。最后佩伦对我说:“子俊,老实交代,跟王兰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模糊地说:“应该很亲密了吧。”

他坏笑着问道:“发生关系了么?”

我斩截地说:“那到没有。”

子欣比我还急,他说:“那你得赶快下手啊!错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得到了她,事情就有几分可靠了。”

子服笑道:“子俊,你加把油,迅速让王兰怀孕了,我们就一道结婚。两家合在一起办,节省钱。”

我们这时不约而同地一起问他:“你跟海英要结婚了么?”

子服这才说:“昨晚我跟她的父母商量过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日子就定在十二月九号。”

我笑道:“还说我深沉呢,你不也是一直在秘密地进行着么!不过我能理解。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跟大家说,实在是有些不便,或者说是不想启口。这就是人生,没办法的事情。生活不是小时候想象的那样美好。”

……他们几个走后,我到办公室给王兰打了个电话。王兰已经睡着了,被我的电话扰醒,从声音里都能听出她的倦意来。过后我有些歉意。本来可以不给她打电话的,吵醒了她。她昨晚跟我一样,几乎一宿没有睡觉。白天,她可没有时间睡。

我原打算第二天晚上去王兰那里,可是后来,想了想,还是没有去。这可是人生大事,得认真地考虑一下。现在的那个家,倒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我担心的是我的女儿。孩子是无辜的,并且她很可爱。每个星期一,我从家里来学校的时候,她都追到铁门边来,抓着铁条,哭喊着要跟我走。要是没有女儿,我恐怕会很少回家的,我对那个家一点都不留恋。在家里伴着刘伶,就像伴着一个毫无生气的机器,还不如独自在学校里还要快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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