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后院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姬秀春    阅读次数：29624    发布时间：2015-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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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地回家来了。王春天还在孙红旗家里忙活。

太阳还老高地挂在天边，阳光斜射着从玻璃窗户一角透进来。赵大地感觉屋子里阴沉沉的有一股凉意。昨夜他和王春天盖过的被子还摊在炕上。他躺到炕上，拽过被子胡乱盖在身上，他什么都懒得想，只想睡一觉。眯了一会儿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像炸裂了一样。也奇了怪了，越是不愿意想啥，脑袋里越来啥。从前的一幕幕都在脑袋里转悠，一点点清晰，过起电影来。

那个有月亮的夜晚。两个年轻人，周七月和他坐在村子西面的棒子地里。斑斑点点的月光洒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哥。周七月叫赵大地。

嗯。赵大地答应。

哥。

嗯。

你就知道嗯。张大花上我们家给我和孙红旗保媒了，我爹已经答应了。你快说咱俩咋办呀？周七月急了，赵大地听到她在喘粗气。

咋办？你说吧。

你说。

我说啥啊？

我知道你说啥？急死人啦。你还真是一个窝囊废。周七月开始抽泣。

听周七月也说自己是窝囊废，赵大地愤怒了。他说，是，你爹说的没错，我是窝囊废，我就是个窝囊废。我们家盖不起四间大红瓦房，我们家也买不起自行车给你兄弟骑着去镇里上学，我们家更拿不出一千块钱给你们家过彩礼。我就是窝囊废，连我爹都是窝囊废，这辈子他都当不上大队干部……

那你带我走。周七月两只大大的圆圆的眼睛看着赵钱，眼神在月影里幽幽的。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走，我爹瘫在炕上了家里离不开我。

那你马上睡了我，我回去跟我爹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看他还能咋样办，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大地身子哆嗦，一把搂过周七月。周七月的身子也在哆嗦……

周七月躺在棒子垄里，她身子两边的棒子秧倒下了。赵大地跪在她的身旁。刮风了，大片的棒子秧都在风中摇曳。赵大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周七月，他已经解开了她的上衣扣子，她的胸脯暴露着，一对乳房那样的丰满，月光散碎洒落在上面。赵大地想摸那乳房，又亟不可待颤抖着手去解周七月的裤子。手伸过去的一瞬间，赵大地感觉周七月的身子抽动了一下。他的手停住了，他去看周七月的脸。她两只大大的眼睛紧闭着，两串泪水像两条小河水流向月光里。

“我不想让你跟着我遭罪。你去嫁给孙红旗吧。”

“哥，你舍得我吗？”赵大地走出棒子地的时候，后面传来周七月的声音。那声音很小，很遥远。

周七月就要过门儿到孙红旗家去的前一天夜里，赵大地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的梦。后半夜，孙红旗他们家新盖的四间大瓦房着火了，那火太大了，连孙红旗和他爸都一块儿给烧在里面了。白天，赵大地他爹把他带到他们家在村子里面山上的果园子里面，用绳子把他绑在一棵果树上面了。他爹走了，临走说，让他等着在那里喂狼。他爹还说他连杀人放火的事都敢干，他的心就跟狼的心长得一样。太阳到了西山顶上的时候，有两条狼真的来了，它们走到离赵大地还有三丈开外的时候不走了。它们坐在那里看着他。赵大地吓坏了，两条腿哆嗦，一下子就尿出来了。别吃我，别吃我，千万别吃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要是他的两只手没被背在后面绑在树上，他一定会给它们作揖的。就听其中的一条狼说，我们不要吃他了。另一条狼说，为啥？那条说，这个人比我们还狼心，我们要是吃了他的心，我们就狼心加狼心有两个狼心了，你想啊我们就太坏了，回去以后我们的群里还能容我们？这条赶紧点头，说，是，是啊。我们走吧。狼都走了。头都没回。晚上的时候，他母亲喊了人到果园子里的时候，他还昏睡着。他被人给抬回了家里。

第二天，他们家的果园子里面的果树都结果卖钱了，他父亲就把他们家的那又低矮又寒酸的破房子也给拆掉了。他们家里也住上了新房子。他们的房子比孙红旗他们家的房子可漂亮多了。孙红旗他们家的房子又旧了。他再也不用点一把火烧掉孙红旗他们家的破房子了。但愿别人也不要来点火，要是那房子着了火，孙红旗他们家一定还会再盖房子，到时候他们家的新房子准定又比自己家的好了。赵大地在心里为孙红旗他们家祈祷着。现在，赵大地家的房子是村子里最好的，他就等着娶媳妇吧。他就周七月。他一定要把周七月娶到自己家的新房子里面。周七月那身材多好，白白净净的脸蛋儿上面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你看啊，那两只耳朵长的，到那张樱桃小口那里的距离都那样左右两边一般远儿，她要是等着，自己拿尺子量量，保准连一毫米都不会差的，还有他那两只大眼睛一看自己，自己马上就要被吸进去了。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住到自己家的新房子里面来。

一阵鞭炮声响，赵大地醒了。是周七月被人送了来孙红旗家里过门儿来了。赵大地他妈让他起来去前院，看看孙红旗家里有什么需要的好给帮帮忙。赵大地起来出去了，他直接去了他舅舅家里。

几天后，赵大地回来了，他领回来了王春天。赵大地对他妈和瘫在炕上的爹说，她叫王春天，以后就是你们的儿媳妇。

赵大地他妈认得王春天，是自己娘家的邻居，从小没了爹娘，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就在一年前，爷爷奶奶先后都走了，家里只剩王春天一个人了。

村子里人说，王春天长得比周七月还好看。赵大地心里得到了一点点慰藉。

赵大地第一次翻盖房子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那年他们和孙红旗两家的儿子都去小学校里读书了。他和王春天商量：自家也翻盖房子。也盖四间红瓦房，一定要比孙红旗他们家的房子还要高大。前院后院地住着，两家生的都是一样的儿子，都在一个小学校里念书，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以后出了门抬不起头来。王春天说，随他，一切都听他的。

拆了房子打地基的时候，孙红旗来找赵大地。孙红旗说，大地兄弟，我们前院后院地住着都有几十年了，又是大门对大门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求你高抬贵手，不要把房子盖得太高，你盖太高了，我家的房子就显着太寒酸了，要不干脆你就和我家房子一般高吧，我们两口子在心里感激你。想到周七月，赵大地满口答应：好。好好。听你的，一般高，一般高，就一般高。孙红旗走了，赵大地在心里骂：我去你妈地吧。当初你那主任爹盖房子时，想过我们家寒酸不寒酸吗？你们还抢走了我的周七月，我记你后半辈儿。

几年后，村子里面山上，家家户户的果园子里的苹果大丰收。那个秋天，村子里大部分人家手里都有了一些钱，到了春天，孙红旗又把自家的房子拆了，赵大地去找孙红旗，孙红旗说，你来找我为啥我知道，兄弟，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房子高低盖完了你就看到了。放心，你放心吧。房子很快盖好了，赵大地有些急眼，又去找孙红旗，赵大地说，孙红旗你太不仗义了，你家房子现在比我家房子高出有一尺还多。以前你求我我就答应你的事你都忘了？这次孙红旗很直接很干脆：赵大地，你拉倒吧，你糊弄傻子呢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翻盖房子时，你表面上答应我，背地里却偷偷把你家房子盖得比我家房子高出半尺还多，你别以为隔着一条道我就看不出来，我早找人拿水平仪看过了，你糊弄鬼吧，还有脸说我不仗义。你仗义吗？赵大地有些脸热脸上挂不住，赶紧解释，我那房子当初是瓦匠他们给弄错了……不等赵大地说完，孙红旗说，我这房子现在也是瓦匠给弄错了，你去找他们吧，没准儿还能退回我一点儿工钱来呢。你去吧。

日子一年年过着，两家人表面上还算过得去，心里都在暗暗较劲儿。这谁都明白。当赵大地两年前再一次翻盖房子时，孙红旗没来找赵大地，赵大地也没客气，他把自己家的房子盖得比孙红旗家高出了二尺还多。赵大地心里说，孙红旗，这回看你还追吧，让你还撵吧。反正你有钱，我比你更有钱了，你要是还翻盖，等你盖完了，我再盖，咱们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一年前，孙红旗家里真的又翻盖了房子，孙红旗的房子一定会高过自己的房子最少二尺，这一点赵大地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高，就让他高吧，不就是二尺吗，下回看咱高过你多少尺。让你再追，让你再撵。我累死你。可是赵大地没有想到，孙红旗家房子盖完重新盘后院院墙的时候，把早年间他们家里留在后面院墙外面的二尺多宽的地方又给盘进院子里面去了。

孙红旗找人挖地基那天，赵大地去找孙红旗理论。赵大地说，孙红旗，你做人也不能太不讲究，你门前有了宽广大道了，这后面的小道你是不走了，你就不管别人了。你这样做，看看以后这道还能走吗？你好好想想。孙红旗说，这条小道我们全村子家家户户走了几十年，原来啥样，谁都知道。既然你找上门儿来了，那有些事我们得先说清楚再说别的。赵大地说，好。你说。说完等着孙红旗继续说话。孙红旗问他，这条小道最早的时候多宽？

六尺来宽。他回答得挺干脆。

后来多出来的二尺多宽地方是从哪里来的？

你家里从前重新盘院墙的时候让出来的。

孙红旗哈哈哈笑了。看看那些都围着他俩看热闹的帮工和左邻右舍们，高声说，好。大家都听到了，赵大地承认这二尺多宽的地方根本就是我们家里的。现在有人给我作证了。大家伙儿接着挖吧，挖够二尺深就下石头。干吧，这二尺多宽地方是我的私人领土，我现在要收回来，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干涉。他说完，推开后门走进屋里去了。整整一天，直到帮工们把后面那一道院墙盘完，孙红旗才出来照面。那天孙红旗把赵大地气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