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惦记虹姐杀的那个家伙的死活,加上虹姐不加掩饰的幸福感影响胃口,我喝了两口烫,扔下勺子就问到咋回事。虹姐嬉皮笑脸说昨天中午,她做了个梦,梦见老公把她卖给了一个收旧家电的。人家嫌她老,不肯收,老公还搭上一台电视机。惊醒之后,她就犯了嘀咕,莫非这王八蛋与她结怨二十年,早有卖掉她的心思?反正她也不让他靠近身子,既然不能用,还不如换俩零花钱,然后再娶个大姑娘。这样一想,她就发现老公鬼鬼祟祟地往家领了一个男人,让这个男人同女人唧唧喳喳了半天,最后还要留他在家吃饭。不是虹姐提高警惕,持刀坚守厨房,自己可能随着阵地一块儿丢了。
我说,估计是孩子他爸要给闺女找个女婿,以解后顾之忧。虹姐说,那王八蛋也是这么说的,跟我吵,骂我神经病,只顾在外面鬼混,不考虑姑娘的终身大事。听他这么说,老子也压不住火了,就骂,你他妈在外搞女人,都搞成阳痿了还腆脸说我?老娘的身子就不让你碰,就给小白脸留着,你能怎么着吧?
在虹姐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我大体弄明白了她的杀人经过。先是虹姐的老公处理旧家电,被她误以为连她一块而卖掉,然后老公给女儿介绍对象,指望这个人接过父母衣钵照料女儿,虽说在虹姐眼里,丈夫不啻十足的混蛋,但这件事至少说明这混蛋还是有点头脑的。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虹姐,却认为有人要剜掉她的心头肉,于是一心要致丈夫与死地的虹姐,必定刀兵相见,两人大战三百合,愤恨之余就下了毒手,在面条锅里撒了两包“三步倒”。眼看着人家两大碗面条下肚香喷喷睡着后,虹姐的脑子逐渐清醒了,知道给小情人打电话,也知道给小姐妹打电话,还未等这些死党有所作为,吃饱喝足的那家伙,一觉醒来,安然无恙……虹姐痴人说梦一样晃着脑袋问:什么原因呢?她身边的侍从给出了答案。他问虹姐,你在哪儿买的“三步倒”?虹姐说在瞎子街拐角。侍从说那就对了,卖老鼠药的都是他老乡,那老鼠药比饲料还上膘哩!
至此,荒诞的杀人事件真相大白。但这件事又告诉我,处于爱河风口浪尖上的虹姐,思维已经极度紊乱,平静的容颜后面,始终掩藏着另一张杀机四伏的脸。我担心这个愚蠢的游戏继续下去,我将无法全身而退,再无归途。我哈哈笑了一遍,算是为虹姐导演的这出闹剧收了场,然后严肃起来,说,好了好了,虹姐,你一个电话就把我们四面八方招来,你尽可以陶醉在自己的幸福里,但是我得回去,我跟你玩不起,我还得过普通人的日子,去筹备我的画展,去为我的后半生奔命啊!
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姐陪你买几身衣服。
虹姐显出几分愧疚,拉着身边那汉子的手,像是找个能留住我的帮手,可那帮手粉刺理解情姐姐的心思,直愣愣说,人家忙的很,哪有时间陪咱呀!
我一听此言,嘿,这是过河拆桥撵我走啊。他妈的,两个相好一见面,我就成了多余人。看着朴实的农民,还真不简单。撵我走是吧?姑奶奶还非得让你们陪陪不可了。我接过汉子的话头说,这位小兄弟说的是呀,我的画展还有一大摊子事,刘总说场子已经租好,我得开始布展了。再说,我可不当你俩的电灯泡。
为了增加真实性,我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也不顾自己的脸抻成了驴脸。然后转过话音,说,不过这一夜车坐的,恐怕回去也对不住刘总了。我上车前把手机卡都扔了,不知这老小子咋猴急呢!我故意申明与刘总的关系,就是让虹姐明白,别在我面前炫耀情人,一个保安还当个宝贝,恬不知耻。
或许是我的义无反顾唤醒了虹姐的姐妹情谊,她启用了最后一点正常思维,说,咱姐俩一个被窝不唠他三天三夜可不行,我这就订房间。虹姐说着,从包里翻出名片,牛逼哄哄要了个客房,就跟宾馆自己开的一样。旁边那壮汉急得直搓手,搓得火星四溅,好像不搓,身体里的欲望就无从释放似的。但我就不说走的话,一直看着哗哗作响的手掌。终于虹姐耐不住性子,骂道,你他妈钻木取火呢,费那么大劲儿!
那小子万分委屈,只好说,那、那,实在不中,俺先回去,请一次假,扣三天工钱哩。
虹姐脸色更难看了,说,农民,真是农民。扣你三天工钱,姐姐给你一星期的,行不行?还跟我算小账,嘁。
我趁机火上浇油,扇阴风点鬼火,说,哎呀虹姐,你也真是不体谅人啊,大老远来了,咋的你也得陪人家说说话呀。
说屁话,他想的,还不是床上那点事儿!
虹姐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大钞票,往桌上一拍,说,拿着,买张车票走人。
我一看这架势,知道虹姐又开始犯神经了,急忙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好姐姐,别为我伤和气,咱谁也不走,我不走,这位兄弟也不许走。接着我又说来省城顺便买点油画颜料、画布,再到母校省教育学院看看老师。理由编的很动听,很得体,给足了面子。不等虹姐挽留,我匆忙离开。虹姐颠着脚追上来告诉我,中午回新都宾馆808,一块吃饭,不然跟你绝交。
五
走在大街上,被初夏的暖阳一晒,我便有些晕头转向。来省城的目的,就是想为自称杀了人的虹姐做点什么,说的好听点,是尽一份朋友义务,说的难听点,就是出于好奇,幸灾乐祸的好奇。但不管高尚的情操也好,卑劣的心态也罢,我毕竟来了,在朋友需要我的时候,适时出现在她身边。我很有些自豪,为自己忠诚的友情自豪。至于留下来的诸多理由,当然都是莫须有,是出于瞬间的同情,对两个欲火焚身的情人的同情。我这样的牺牲精神自然也很让我感动,尽管我十分迷茫地流落街头,还是流得其所。但愿他们两个在床上翻滚的时候,还记得一个朋友正在身心疲惫地四处闲逛,更可怜的是,她也有个需要填充的身体和需要慰藉的灵魂。
说起那个需要慰藉的灵魂,我自然想到了我的老教授。十年前,正是他老先生在我身上的努力,才使得我认准了目标,并为实现目标放弃了虚伪和羞耻。我们最后一次床上合作,就是在毕业论文答辩的前夜,按照约定,我应该在通过答辩后继续满足他的需要,他也确实寻找借口跟我碰面,提醒我践行承诺。可我却拎了很多礼品看望了师母,在与师母亲切的家长里短中,我听到教授坦然自若地勉励他的女弟子如何如何学艺先做人,如何如何才能德艺双馨。我想,他一定惊讶他的弟子已经具备了怎样的生存能力,连我自己也常常惊讶,自己竟能在丧子离婚后的一年时间里,愉快地获得了新生。
打了的,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省教育学院,也很快找到了学生作品展示大厅,而且毫不费力地在墙角找到了那幅静物《葵花》。这是我毕业作品,是老教授竭力吹捧、推荐给学校收藏的。十年了,这幅《葵花》并未蒙尘,甚至比我的心灵明亮、洁净。卷曲的花瓣还是那般金黄,残破的花盘还是那般黑亮,闪烁成熟的光芒。零落的花蕊,点缀在花盘上,恰如其分地诠释着生命的更迭,也暗合我当时落魄的心境。这幅笔法并不娴熟、甚至有些模仿的习作,在众多学子眼中并不出类拔萃,因为梵高的《向日葵》就像一面镜子,反射着所有向日葵作者的虚假造作。但老教授坚持说,女人的美,就在于成熟,而且是残破的成熟,正所谓残缺美。他愿意弥补我的残缺。这后半句是在床上对我说的。他还有一句:最有味道的女人,还是婚后的女人。这是他穿上衣服说的。那种对清纯女孩儿的不屑,着实让我激动片刻。不管怎么说,作为进修的已近三十的中学教师,我能比小姑娘更受宠,虚荣心还是很满足、很舒服的。如今我肯定能想象出,如果一个小姑娘在教授的床上,他会毫不吝惜词汇,去赞美尚未绽放的花蕾,以及一切未成熟的东西。因为男人的心只会为怀里的女人燃烧。
走出展示大厅,看见一老一小两位管理员,我心血来潮,上前问道,那位教油画的胡教授还好吗?小一点的女子眼睛瞪得比嘴还大,一脸无知。岁数大的倒还有些历练,拢了拢已然整齐的头发反问,是不是退休了的?我赶紧说,对对对,差不多十年了吧。
噢——这位颇有些资历的女人立刻找到了卖弄信息的机会,她说,就是那个说话南腔北调的胡丙昆吧?
我不置可否,对跟我上床的老教授是不是她说的胡丙昆已失去兴趣,而且对自己的冒失提问,也感到难堪。管他是谁呢,跟我还有什么关系吗?可是这位大姐兴致盎然,继续提供有关信息,她说,那老头风流着哩,净搞女学生,前些年总算搞中风了,半身不遂,彻底不中了,风流不成了!
“风流不成了”这句话,是在我身后说的,即使不是针对我,我的后背也是针扎似的酸痛。背负这种酸痛,我有意在学院花园逗留一圈,尽力勾画胡教授在老伴帮助下,坐着轮椅、流着口水、歪眉斜眼的样子,可我眼前始终抹不去的情景是,一个老人,脚上捆着绳子,他老伴一手拽绳子,一手搀着腰,他们亦步亦趋,随着绳子的扯动挪动脚步。这是我楼下邻居的日常景象。每次出门,我都要注视几眼,然后对刘总提出“老了怎么办”的问题,刘总就像没血没肉的机器说,那就趁着没老赶紧干。这话总能化作一股动力,被他用在我身上,哪天没用,他就跟损失了多少股票一样缺了元气。这就是男人,他们为了纵欲,不惜透支健康,为了占有,完全丧失了自我。
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学生嬉笑着,在花海、石林中搔首弄姿,尽情张扬着青春的俏丽和青春的躁动,对比自己残留的女性躯壳,真是恍若隔世。
整整一个上午,我就这样一个人自艾自怜地度过,等到我百般无聊,像个孤魂野鬼踯躅在学院门口时,我忽然意识到,一旦我离开,我已经告别的岁月就真的再也无法寻觅了,如同一觉醒来,丢失了那根项链,一旦离开卧室,就算自动放弃了一样,我于心不甘。仿佛只要我身在校园,就有找回失去自我的希望,尽管我知道,随着童贞的失去,我失去的所有东西,就无法找回来了。这里是我迈向理想的起点,也是我放纵情欲的起点。在我梦圆之前,我还不能停下放纵的脚步,我要借助它的翅膀,让理想飞翔。于是,在我路过第一个公用电话亭的时候,按下决心,一定要给刘总打个电话,探寻一下着老小子对我到底在乎多少。
我拨了刘总的手机,两个号都拨了,都没有回音。我走到下一个电话亭,又拨了一遍,还是没有回音。看来这混蛋道行极深,陌生电话是不会接的。走到又一个电话亭,我直接拨到他家里,我坚持要等到一个回音。功夫不负有心人,铃声响过,终于有了回音,一个女人沙哑的嗓音,问我是谁。我一时间忘记了拨打电话的目的,不知怎样启齿竟扣掉了电话。我觉得我过于胆怯了,连电话听的人也莫名其妙,收了我的钱,还不停问,大通了,咋不说话哩?后来我才明白,我为什么欲言又止。在我潜意识里,我不忍心那位已经遭到我排挤的女人在这个游戏中收到伤害,我想试探的是刘总,或者说,想捉弄的是刘总。但是,刘总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不解电话,这让我极其失望,我恨自己竟然一个小小的恶作剧都导演不成,同虹姐的大手笔相比,实在自惭形秽。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求救于虹姐了。
虹姐接了电话,有气无力好像刚跑完马拉松。我知道以她的身体条件,跑起来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但是她接了我的电话,我也只好对她残障的身体忽略不计了。我需要她的帮助,准确的说,是需要她身边那位农民兄弟的帮助。
六
虹姐真是累坏了,面对鲜嫩的牛排,她竟没有一点食欲,整个身体似乎被欲望胀漫了,再诱人的食物只能化作气味在她眼前招摇而过。她揉着那条残腿,心满意足地看着饿狼一般饕餮的情人。
我用钢叉敲敲盘沿,微笑着努努嘴,虹姐面若桃花,泛起红晕,向我伸出五个指头。我扑哧一下吧嘴里的牛肉笑了出来,眼泪也笑了出来,可我还是极力控制,控制那股说不出的艳羡。虹姐的五个指头,是向我暗示,这一上午,她达到五次高潮。我无意查明真相,仅从她慵懒的神情和那壮汉的吃相来判断,我相信这对情侣肯定没有浪费一分一秒。至于高没高潮,女人自有女人的直觉,他不是我丈夫,我也无所谓。
虹姐以为我的坏笑是因为情人的狼吞虎咽,就劝那位慢点吃,别噎着。看看,人家画家都笑话你了,这么没修养,以后姐姐怎么带你见人啊!那位兄弟估计是入不敷出,身体亏空,急于补充营养,一阵风卷残云后,就恢复了阳刚之气,两手嘴巴上一抹,说,饱了!饱了!
虹姐登上残疾人专用的三轮车,恋恋不舍地看看那酒足饭饱的汉子,好像故意给我听的,说,柱子,帮你晓丽姐忙完,就赶紧回去吧,啥时候再来,听姐信儿,好不好?叫柱子的汉子果然像柱子一样结结实实说,那姐家里的事咋弄?用不用俺去?虹姐得得得掐断了他的话,说,你算干吗的你去,不是添乱吗!柱子就闪在一边闭上嘴,跟真的电线杆一样沉默起来。
我说,虹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别屁股坐在商场,身在曹营心在汗,防贼似的防我,我可没有顾他当性奴的意思。
红姐说,除非他不要命了!手腕一拧,突突突绝尘而去。
虹姐经营着一家装饰画廊,以前跟老公合伙,自打分居,生意也各做各的。虹姐以前也学过几天绘画,美术天分极高,许多作品都是亲自制作,生意自然一天红似一天,不然也不会衣食无忧净琢磨弥补情感缺陷。据她私下给我透露,这位壮汉本来是批发中心保安,见虹姐腿脚不便,总是主动帮把手,有时还对虹姐的作品评头论足,一来二去日久生情,虹姐居撇开别的男人,专心伺候这一个了。可是这个痴情汉,上来劲不管不顾,总到家里纠缠,虹姐为长久计,就大发他去了另一座城市,时常享受久别新婚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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