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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丫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江苏黄云峰    阅读次数:678021    发布时间:2015-11-06

第二节


——母亲“聚会”走后,我躺在床上看书,正看得入迷时,四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问:“俺妈呢?”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黑老包来了。

这个黑老包跟牛老师差不多大,只是个头高一些,稍稍腆着“将军肚”。他那国字型脸微微发黑,但黑得健康,黑得帅气。浓眉,大眼,高鼻,嘴阔且棱角分明,给我整个的感觉是:严肃、爽直、刚毅、憨厚、阳刚之气特浓,与牛老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还真有些像开封府的黑老包呢。

众人见黑老包来后,纷纷起立。我当然也随众人站起,礼节性地笑着望望他。也许我太不出众;也许黑老包看过的漂亮女人太多,对长得很平常的我不屑一顾;也许他本来对女人就没有兴趣,何况我又是个区区的乡下小女子,所以,他对我望都没望一眼,——尽管这桌上只有我一个是女的。

黑老包拗不过众人的盛情,只得坐在那留给他的空位上。牛老师居左,龚教授居右,陈校长因为年轻,则坐在黑老包的对面。桌上还有两个外地人,据陈校长介绍,一个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大约十八九岁;一个是山东来的中年汉子,陈校长父亲的师兄弟。

牛老师暗下跟我说:“黑老包真名叫包法中。因为他脸黑,为人耿直,所以,圈里人称他是黑老包。他是《马陵日报》的副总编。别看是个副职,但在报社里举足轻重。一来因为他是报社的资深记者,二来在报社铁面无私。他原来在外地报社工作。《马陵日报》复刊时,他才调回来。可以说,他是道道地地的老报人。另外,他还是个作家,写了好几部长篇小说,在文坛上颇有名气,以后写稿你可以多请他指教。”

因为这段时间,各家新闻媒体都在大张旗鼓地讨伐法轮功,抨击李洪志,所以,酒席桌上闲扯了一会后,不约而同地便绕到了这个问题上。

我不喜欢气功,因而对这个功那个功都不了解也不过问,只能听他们大侃特侃。

那个山东汉子说他就是练法轮功的。他说他夫妻俩都练。原来他们身体很差,有种种毛病,通过练法轮功居然练好了。所以,对法轮功,尤其是对李洪志非常崇拜。他对黑老包说:“国家现在明令禁止练法轮功,而且把法轮功列为邪教,任何人不得再练,不管是公开的,还是私下的,哪怕在家里一个人练也不行。这一点我就想不通。我不招谁,不惹谁,不反党,不反社会主义、不叛国、不投敌,为什么就不能练呢?要说练功练死了人,哪个功没练死过人?信耶稣教、佛教、道教,也有信死的呢,医院里看病医生把人看死了,你能说不到医院里看病?包总编,你是党的喉舌,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哎呀,这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没等黑老包开口,牛老师便抢先插嘴,“法轮功问题,实际上是个政治问题。如果你光练你的功,不参与政治,不去搞北京的静坐示威,中央根本不会问你的事。谁知那么多人突然聚到中央的眼皮底下静坐,国家安全部门都没发觉,江泽民能不感到吃惊?李洪志在美国还对中国一个劲进行攻击,美国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说三道四,老江能高兴?不治你治谁?实际上,是法轮功自己毁了自己。”

“对于法轮功这事,我是这样看的。”黑老包不像牛老师那样急于表现自己,他比较沉稳,但观点很明确,“法轮功也是气功的一种。是功,对人总有一点好处,气功在中国少说也有五六千年历史,从传说中伏羲氏画八卦起,就形成练气功谋取身心健康的萌芽。春秋战国时,气功逐渐成熟,像《黄帝内经》里就有过论述。秦汉以后,儒、释、道、医、武术各家经典著作里均有练习气功的内容。现在,气功的门派也是五花八门,练功的人据说超过八九万。气功是可以治病防病,可以延年益寿,可以增强智慧,但是如果把气功捧得神乎其神,认为它能包治百病,甚至能呼风唤雨,那就大错特错了。大家都知道,当年东北森林大火,一个被人捧为大气功师的严新,吹他在四川发功,可以扑灭大火,有些人甚至还非常相信,不是笑话吗?现在,就是气功界内部矛盾也激烈得很。门派林立,各自为政,相互诋毁,自我吹嘘,垂直领导、师令如山,自封大师、宗师、神人、异人;滥办班,乱治病,滥宣传,乱收费;滥发证,乱授名,以兴事业为名,实际是追名逐利,谋取钱财。牛老师讲的是有道理的,是气功自己在毁灭自己,说实话,现在中央对气功进行整顿是有必要的,不整顿也太乱了。但是,是否要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讨伐,我看倒未必,这样做,也会适得其反。这位师傅刚才说,法轮功治好了他夫妻俩的病,是法轮功治好的,还是其他药物治好的,这我不太清楚。但这位师傅认为是法轮功治好的,你非说不是,他就不会服你;你强迫他不信,他表面上屈于压力可能不练,但他背后就保不准不练,因为他心理上没接受。如果他自己感觉法轮功治不好他的病,你叫他信他也不会信。与其逼他不信,还不如让他自己去处理,我觉得这样会好些。龚教授在这儿,我这是瞎胡扯。”

龚教授是教外语的,他很谦虚,又是南边人,新来乍到,还不愿暴露自己观点。他见黑老包在恭维他,忙笑笑说:“包总编说的有道理,我对法轮功不懂,所以也不管上面怎么说。”

大家边扯边喝酒,喝得很热烈。席间,出于礼貌,我两次站起来给黑老包敬酒,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我只是点一下头,又忙跟别人讲话去了。在他眼里,我好像太无足轻重了,跟我几乎无话可说。看他眼这样大,心里真不是好滋味。谁都希望自己得到别人重视,这是人的本性,谁又愿意当一个被人瞧不起的人呢?不过,反过来说,人也该有自知之明。明明是个矮人,你就不要往高人堆里钻,钻则更加相形见绌;明明是个小人物,非要别人把你当作大人物去敬重,去看待,当然只能是自讨没趣。

黑老包很实在。从他严肃的外表看,这个人的脾气一定很耿直,做事也干脆,不论谁找他喝酒,他都喝个底朝天。相反,牛老师要虚得多了,每次别人敬酒,他总是喝一半偷偷留一半。

与这些“上层人”在一起吃饭,真别扭。那种放不下的拘束让我如坐针毡。我甚至后悔不该随牛老师来此。如不是因为饭碗问题,我真不会来,更不会跟这一帮“上层人”喝酒。他们都是马陵的社会名流,我这个小小的乡村小学女教师跟他们在一起,真有点攀龙附凤的感觉,心里老是冒出自卑的念头。

一桌人说说讲讲,谈笑风生,一顿饭不知不觉便吃了两个多小时。饭毕,陈校长要用车送黑老包,黑老包没同意,他说他是骑自行车来的,还是骑自行车回去。牛老师看黑老包没让送,也就没好意思让他们送,以别的事为由,带着我和他们一一告别。

我们刚到公交车的站台跟前,一个打扮入时的少妇从对面走过来,老远就亲切地喊:“牛老师,牛老师!”

牛老师一听喊声,忙向少妇迎了过去,笑眯眯地说:“呀,小静,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就在这儿上班。”少妇笑容满面,娇美的脸蛋红扑扑的,真像灿烂的花。

看到那种亲热的样子,我估计他们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很好的朋友,不然,不会那样。虽然他们离我很近,但谈什么我听不清。因为他们声音很低,近乎窃窃私语。那少妇时不时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只不过,那笑声有点漂,有点浮。偶尔看她一眼,我发现她那会说话的眼睛,风情万种地瞟着牛老师,牛老师还是那种甜兮兮、笑眯眯的样子,说话的声调很轻柔,很温顺。

公交车来了。我望了望谈得正热的牛老师,想喊他走,却没喊出来。打断别人谈话是不礼貌的。我想上车先走吧,觉得不太合适,哪有招呼不打就走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交车开来又开走。车子连走了三辆,牛老师还在讲个没完没了。他不说还有好多稿子没看等着审吗?怎么还不走的呢?他不慌不忙,也不问我急不急。总算听到那少妇又笑了一阵,然后对牛老师说:“我得走了,有空到我家玩。”

牛老师目送少妇走了好远,才转过脸依旧笑眯眯地问我:“公交车来了没有?”我略有点抱怨说:“早过去几辆了!”

“你怎不早跟我说的呢?”

“我看你谈得正热火,没好意思喊。”真不知他是真没看见车,还是假没看见车。“刚才那个是我学生。”牛老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跟我解释说。

我没有吱声。学生也罢,情人也罢,这是人家的私生活,与我何干?

不一时,又来了辆公交车。车上人不多,我和牛老师一人坐一个位。车子刚启动,卖票的就忙着要钱了。牛老师掏了掏口袋,我也下意识地拉开了手提包,顺手摸出两块钱,抢先递了过去。牛老师一再要给,我没同意。我跟牛老师白吃了一顿饭,垫一块钱还是应该的。 在《马陵教育报》社前下车后,我推出了停在值班室门口的小红车,再次叮嘱牛老师把我的事放在心上。也许出于女人的敏感,我怕牛老师关心的女人太多,把我委托他的事忘了。

牛老师大包承揽地对我说:“天芳,你的事,我一定帮忙,你只管放心。状元阁学校的事,等开学再说,我估计问题不大,就是真的进不去,你也不要在乡下干了,百把二百块钱一月,还常常拿不到,干不干也不吃劲,不如到马陵来,沾找一点事做也得给几百块,那还是现兑现的。”

“牛老师,我巴不得现在就来做事。不瞒你说,目前,我生活比较窘困,牛老师你一定要烦点心,帮我找个事做做,无论是教书,还是其他事,哪怕是扫马路也行。”

“天芳,你还得多写写文章。文章也能挣大钱。我几个女学生都是写小说的,她们的文学功底根本无法跟你比,但是她们很勤奋,现在每个月稿费都吃不清,哪还需要找事做,真的,她们都成了写稿专业户、自由撰稿人了。”

我苦笑笑说:“我可没那么高的水平,若是让我靠写稿吃饭,恐怕喝西北风也找不到避风湾。”

“不要灰心嘛。”

“牛老师,文章我还是要写的,那是后话,目前当务之急,就是找个饭碗混口饭吃,现在放暑假我在家闲呆着,工资又不发,心里非常着急,我不想在家闲呆,真担心自己呆长了能呆出病来。”

牛老师似乎很同情我,说:“我会给你找事做的,我给不少人找过工作,你放心吧,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看天色不早,我没有再进报社,便跟牛老师告别说:“牛老师,我得走了,回家太晚,母亲会担心的。”

“那你走吧,回家好好把稿子改好送来,来前事先打个电话。”

在牛老师的目送中,我离开了马陵市。回到家里,母亲非常关心地问我去马陵的情况。我把想去私立学校教书的想法告诉了母亲,并在母亲面前一个劲地称赞牛老师。说他不仅是马陵市的拔尖人物,是教育界的专家,是文坛的知名人士,而且还是个热心人,是马陵的大大好人。

“他多大年纪?结过婚了吗?”母亲看我讲到牛老师时,眼发光心情激动,便突然问了这句话。

“妈,瞧你,问人家这些干啥?”我知道母亲错误地理解了我,“人家是我的老师,孩子都上大学了。”

“噢。”母亲的心似乎沉了一下,然后问我,“你对他了解吗?”

“十几年前就认识了,他以前来沙塘好几次,人可热心了,虽说是报社的领导,一点架子也没有。我跟牛老师还到私立学校去看了一趟。私立学校比秋湖小学大,秋湖小学都是平房,私立学校是高楼大厦。真要能在那儿教书,那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妈,牛老师还说,即便不能在状元阁私立学校教书也不怕,他包给我找到工作,而且工资也不会低于三百来块钱。”

母亲见我这一趟去马陵回来心情很好,而且对未来的工作充满希望,自然非常高兴。她巴不得我能立即寻到好的生活出路,独立生存于世,从别人的冷眼中走出来,找回自己的自尊。

的确,一个嫁出的姑娘,离婚后老是蹲在娘家依靠母亲过日子,总不是个好事。

这天晚上,娘儿俩饭吃得很舒心。饭后,我洗澡上床看书,母亲便忙着“聚会”去了。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聚会”是雷打不动的,看她那种认真的样子,我有时感到非常好笑。

母亲“聚会”走后,我躺在床上看书,——就是今天牛老师送我的那两本书,看得正入迷时,四哥突然慌慌张张跑来,一推开门就问我:“俺妈呢?”

我发觉四哥说话的声音有点怪怪的,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便一骨碌爬起来:“妈聚会去了,什么事?”

“二哥家二丫喝药了!”四哥说完就急慌忙地跑走了。

听了这话,头脑顿时“嗡”的一声,像炸了似的,我顾不了许多,赶紧跳下床,趿着凉鞋紧跟在四哥后面跑进了黑黑的夜里。

上帝呵,母亲对你如此虔诚,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羔羊”的后代吗?

二丫死后,大哥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远方的五哥。五哥接到信后,日夜兼程赶了回来。毕竟二丫小时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如今突然就一下子没了,他怎么受得了呢?五哥一到家中,见到母亲说了几句话,就去了二哥家。二哥二嫂见五哥回来,不由得又流了一番眼泪。五哥也流着泪紧紧握着二哥的手,说:“哥,嫂,要挺住。二丫出事,我是有预感的。当时家属夜里做梦,梦见她的一颗小牙掉了,醒来跟我说:”你老家那儿可能出了什么事,是小孩子的事。‘我当时还说她:“是你老家要出什么事!我老家能有什么事出?’不料,第二天大哥的信就到了。我是从来不相信什么周公托梦,或者什么迷信的,可是,家里出事倒是真的。难道二丫临死前几天,就没有任何征兆吗?”二哥二嫂摇了摇头,接着把二丫死时的情况对五哥又略略叙述了一遍。五哥只能伤心地流一番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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