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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稻穗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蒙锦贤    阅读次数:20141    发布时间:2016-01-11


梅燕姐来了,我坐在屋里,见她站在走廊上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些什么,我以为她来找我妈,便喊了声:“梅燕姐,进屋里坐,我妈下地去了。”

她扭头向屋里回望,长长的马尾辫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脸颊上的颧骨随着嘴角的咧开轻轻向上移动,由于眼镜下滑的缘故,她看远方时,总习惯仰起下巴,眼神忧郁而明亮。

“我不找你老妈,我来找你的。”她微笑着说,她的确是笑不露齿的女生,也笑得很是沉重,就像乌云密布的夜空中牵强露面的月。

“找我?叙旧还是传授大学之道呀。”我跟她开玩笑,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叙旧。你大学生活都过半了,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也都懂了,我还能教你啥呀。”

“好,那就叙旧吧,我们从哪说起呀?”我听出她也在开玩笑,便装出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逗得她不禁笑了起来。

“还记得四年前的国庆节不?那年我读高三……”虽然她有着一副柔弱的模样,但说起话来还是蛮有精神的。

起初我没想起什么来, 就假装知道地回答说,嗯,记得,怎么了?。听她说那天我们大包小包的行李太多,她在路上找了一根木棍,我们把行李全挂在棍子中间,两个人像抬轿子一样前后走……我才恍然想起了那天的情景,甚至当时我心里想过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往往在内心深处有过震撼的场景,就像藏在心底的火柴,一经点燃,连火花都迸发得清晰可见,即便是一个对话,都显得历久弥新。

上高中后,那是我第一次回家,我雄心勃勃地背了一大堆教材和练习册,然而返校的时候,所有的书都是原封不动地背了回去。正因为国庆赶上了收割的农忙时节,白天提着镰刀下田,还得推着鸡公车把成袋的谷子运回家,晚上累得连拿书出来的心思都没有了,自然一本书都不曾拿出来翻过。

记得那天天特别热,在乡里的汽车站下了车,走回村里还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脚程。一路上记忆最深刻的,是坝子里金黄的稻穗,还有山谷间回荡着的打谷子的声音。顶着炙热的太阳,我们前后抬着行李,走在风尘仆仆的土马路上,瞎聊着走了一段路,又沉默着走上一段路,有时还会哼首歌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只有这样才能忘记精神上的疲惫,把狼狈的身子成功拖到家。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低头瞥见低垂的稻穗,突发奇想地问了她一个的问题:“梅燕姐,你知道稻穗为什么要低垂着头吗?”我以为她会说:“你傻啊,这么多谷粒吊上面,秸秆还不得弯了腰。”或者会反问: “你说呢?”,等我自己来解释是因为谷粒过于饱满。但她都没有这样回答,她向后给我抛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清楚地记得她说:“和人一样,是因为无奈过于沉重。”我心里一怔,便想起很多事情来:想起十四岁独自到城里寄宿的孤独和委屈;想起一个寒冬的傍晚,一个人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四处无人的山路上;想起一次年底回到村头,一伙二流子嬉皮笑脸地喊着:哎哟喂,大学生回来了……什么大学生,这么大了还花着父母的钱……没什么用处……

之后我和梅燕姐都没有再说话,我们担着书包默默地走在路上,也许我们都在回忆和沉思着自己的路。

叙旧和聊天也是有间歇期的,一个事情说完,便安静得有些尴尬,就像夏日里聒噪的蝉鸣,突然的停歇总会让人不习惯。我突然想起梅燕姐打算读研的事,就假装很随意地问了她一句:

“梅燕姐,你决定读研吗?”

“想啊!”她也很随意地回答,干净利落。

刚说完又低下头说:“我想读书,可我本科的生源地贷款还没还呢,研究生学费每年都得一万多,我不想继续贷款上学了,我爸妈也不会同意我这么做。我哥要起房子,三妹要嫁妆,剩不下什么钱供我读书。我可不想你大松哥找不到媳妇就怪罪到我头上,他现在啊,就指望着我能给他的新房添块砖呢,巴不得我明天就参加工作赚钱,对了,还有嫁个有钱人。”她说完自己笑了起来,长长地松了口气,似乎在呼气的一瞬间,一切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决。

“你呢,考研还是工作?你是男孩子,你爸妈应该什么都会依着你吧,而且我觉得你爸妈思想都挺先进的。”她缓缓地吸回一口气,稳稳地靠着椅子上。

“我啊,我成绩不好,保不了研了,但其实我想考研。我觉得像我们这种没有什么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的农村学生,只有学历上读上去了,以后的路才好走些。我的最高理想就是当个大学老师,业余写几本散文集,诗集和小说什么的。”我说着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个理想不赖,你哥能自己赚钱了,长得又帅,不愁没有媳妇,你又是男孩子,你爸妈肯定会供你继续念书的。”梅燕姐似乎很认同我的追求,也认为我很有希望,或许她把希望都转移到我的身上了,这不过是我胡乱的猜想罢了。

在村里我和梅燕姐算是有共同话题的,这兴许也是她常来我家的原因。如今在村里的年轻人眼里,我们成异类了,因为我们都戴着近视眼镜,有着一个和同辈的年轻人不一样的、虚无缥缈的未来。有的人认为我们前程似锦,所以他们说话很客气;有的人认为我们清高无用,所以他们常拿我们开玩笑,断言我们以后肯定会在淤田里到处摸不着眼镜的。村里大多的年轻人都不会上门来找我,在外面遇见了,挺多也就客气地打个招呼而已,有的甚至不予理睬,我不清楚他们是出于不屑还是自卑,或许是缺乏共同语言,因为我也不会去找他们,每次回家都宁愿呆在家里,直到开学返校。

“梅燕姐,你呢,你毕业出来想干嘛?”

“我想继续读研,如果读不了研的话,就不知道了,做什么工作都有可能吧,很多人毕业后找的工作都是和专业不对口的。”

“那你还是读研吧,你的这个专业读研应该会很好。”

梅燕姐仰起头说:“我争取,毕竟人生现在还在我手里。”

太阳已经挂到了邻居家的檐角,梅燕姐起身回去了,说是晚上或者明天有空再来。不过直到我回学校,她再没来过,听大松哥说,她提早回学校实习了。

时间过得很快,总在不经意间就偷偷溜走了,我的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半。

大二的暑假来了,很多同学都趁着假期去找实习了,想考研的我自然不想这么做,一放假便早早地回了家。

夏日里的村子是寂静的,从山顶到田野已经彻头彻尾地披上了绿衣。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狭长的空巷里,偶尔有只狗嗅着地面,摇着尾巴慢悠悠地走过。回到家的时候,爷爷正在堂屋里削竹条,平日里爷爷总喜欢编一些竹篮竹筐到集市上卖,一来可以消磨时光,二来还能补贴家用。

“爷爷,我回来了”我进了门就朝着堂屋跑。

“吃饭了吗,你爸妈到地里干活去了,碗柜里还有饭菜,要不要给你热一下?”爷爷放下手里的小砍刀,朝厨房走去,被我拉了回去。

“不用了,大热的天,我还嫌不够凉呢。”爷爷听了这话,只好坐回去,拿起砍刀,继续削着竹条,嘴里念叨着,走热了不要急着脱衣服,容易感冒,我应了声把行李拖回房间去。

吃午饭的时候,我向母亲打听梅燕姐的消息,母亲说她已经工作了,在昆明上班,听她父母说一个月才两千多块钱,还没有村里出去打工的赚得多。父亲说她才刚毕业出来,工资自然会低点,以后会提高的,不要拿人家和打工的比,出去打工的人打不了一辈子。我问父亲,梅燕姐她做的什么工作,父亲说她好像是在一个电子公司当销售,反正做的工作和学的专业没有关系,梅燕她自己都感叹说,四年的专业白学了。

我本来想问她怎么不读研的,想想她都已经工作了,也没必要问了。

现在全村人应该都知道梅燕姐的情况了,恐怕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自己突然怕毕业了,到时候考研考不上,又找不到工资高的工作,不知道余生会有多少个凄凉的夜啊!也不知道现在梅燕姐心情怎么样,还会不会回到这个长满眼睛的村子里来,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愿再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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