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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记者拿着话筒对着父亲,父亲慌了神,越说越把自己绕进去,我在一边急得快哭了,我张着嘴巴竭力地喊着,却讲不出声音来,父亲还没说完,谁在我耳边说要枪毙,我伤心欲绝地望着天,太阳突然刺眼得相当厉害……我被吓醒过来了,太阳正对着我的窗口,光线被防盗窗的铁网分割成零碎的方块,打落在我床上,正好晒着我的脸,我坐了起来,右手揉着眼,左手上下抚慰着自己的心跳,心里重复念叨着“原来是梦……原来是梦……父亲还活着……”我突然开心起来,想想又觉得好笑。
开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母亲见我一直笑,喊着话说:“太阳都要落到玉米地里去了,睡爽了是不,自己把自己笑醒啦,看你明天回学校了还咋睡懒觉。”
听了母亲的话,我笑得更开心了,我说:“娘,就是因为明天要回学校,所以今天我才要给他狠狠地睡个懒觉,回去就没机会了。”
吃过早午饭后,院墙外边突然嘈杂起来,这种热闹不像是过路,过路的吵闹是会消失的,就像人们聊着天走进玉米地一样,所有的声音都会被埋没,但外头一直咿咿呀呀地有人说话,像村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晌午时分,村里的人都从屋里出来了,站在大街上,几个人围成一伙议论纷纷,不时地朝着村东张望,像一群麻雀一边叽叽喳喳地商量着怎么度过寒冬。有的人表情很沉重,好像在害怕着什么,特别是隔壁家的张嫂,她双手相互揣着,手脚都在微微地发抖;也有的人特别激动,村西的大愣哥和三春叔站在一起,还有几个男的,大愣在说着什么新奇的事,说完了低头吐一口痰,又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我凑了过去,问张嫂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李大爷死了。听完我也楞了一下,我笑着说:“张嫂,李大爷大不了又是跑玉米地里睡着了没回来,前天我还跟他在地里掰玉米,有说有笑的,咋可能……”。
张嫂卷起散开的袖子说:“就是因为他在玉米地里睡着了,才被黄家兄弟的大型收割机给绞死的。”
我一听,心里抖了一下,脑袋发蒙了,就像世界突然的地震了,接着心跳便像余震一样抖个不停,眼神都晃动起来,我疑惑地问她:“黄家兄弟怎么会开收割机去他地里?他的地头又不挨着黄家的。”
张嫂提高了嗓门,拿着腔拖长了声音,缓缓地说:“就是因为他的地头不挨着黄家的,上午黄家兄弟把大型收割机借给了那个村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李大爷家的地正好夹在那个村的地中间,那个年轻人不知道,就开进了李大爷家地里,然后就……哎,那个年轻小伙子也不知道李大爷大早上的会睡在玉米地里,后来发现自己犯了事,从机子上下来,人就跑了。”
我心里难过了起来,像又回到了昨晚的梦里,此时的太阳光很烫,但显得不是特别刺眼了,有时候现实比梦还难以让人醒过来。
村子里一直笼罩着紧张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坐在街边的砖堆上,我娘和张嫂站在了一起,她与村里的几个女人一直不停地说着话,我听见娘破口大骂说,要是当时那个年轻人被她们逮住了,非得打死了去,杀人就是要偿命的;王大娘生气地说,要拿他父母的命来抵;张嫂阴着脸说,李大爷的子女都不在身边,最后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这个命真是太惨呐……
父亲和梁叔一下午都耗在了村东的地头,说是帮忙捡碎肉去了。
听见“捡碎肉”三个字,我心里哆嗦了很久,这么活生生个人,就被收割机给绞了,现实是有多么残忍啊,脑子里不禁浮现一个碎肉满地,鲜血横流的世界,不禁泛起恶心来,不愿再想下去了。
太阳很快就落到了村西得地头上,村头的大街上依然有一伙一伙的人围着闲谈,像是全村人因为李大爷的死,全都放下了手边的活,特地为这个孤零零的老人守灵一样。
村西的地头上空,太阳把底层的晚霞染得红彤彤的,还泻下一缕缕金黄的光带,流进残破颓废的玉米地。村头来了辆警车,直接沿着机耕道,奔进了玉米地里。过了一会儿村西头的大马路上来了扛摄像机和拿话筒的人,我知道是记者,在城里读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城里有个花盆从楼上砸了下来,他们都会第一时间赶到,户主也会开着门让他们到家里采访,对着镜头说明花盆砸下去的具体原因,还往往会牵扯到家庭矛盾……我觉得他们是伟大的,有时候甚至觉得应该由他们坐着警车巡逻。
但是村里的人看到记者进村后,分散在街上的人们都围到了村头,有些聚在别人家里的人也出来了,大家蜂拥而上,有的人骂着说:“李大爷这么可怜,肉都碎在地头了,还要来拍照,还有没有人性……”有的人甚至怒气冲冲地提着锄头来恐吓他们,纠缠了好久,最后把记者全被村里的人赶走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记者们败北,我更纳闷村里人是怎么回事。母亲见到大家都去堵在村口,熙熙攘攘,一片混乱,便把我往后拉,让我不要去凑热闹,我心里跳得害怕,便回家去了。
人们都往回走了,一伙一伙地经过我家的大门口。父亲和梁叔他们还在地头捡碎肉,我想去帮忙捡,又怕着去,我爬上自家的房顶,向地头望去。
太阳已经沉入了地下,只有一些泛着金黄的光线还没完全收进大地的裂缝里。开阔的玉米地上,高低起伏地蔓延开去,像是被剃了破碎的阴阳头,头顶弥漫着秸秆燃烧的青烟,微光之下,像是黄昏,又像是破晓。远处那台收割机像一个浑圆的土疙瘩,抛锚在了地头深处,看不到一点张牙舞爪的样子,几个人影像天边黑色的靶,望不见靶心,都在向村子缓缓地挪回来。
“起风了,别着凉了,快下来吃了晚饭,去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明天早上还得赶火车回学校哩”母亲的声音从房底飘上来。
起风了,我转过身子,回头望向村里斑斓的灯火,风呼啸着从身后传来,夹杂着撩动叶子的低吟,我耳背一凉,仿佛听见了玉米地里不绝的丧歌。
【编辑:与文为邻】
很有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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