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树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罗国锦    阅读次数：86210    发布时间：2016-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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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鸟努力鸣唱的季节，荞子花开了。远远望去，枪杆岩半山腰一片粉红色，更显得它挺拔而神圣。当初荆棘丛生的地头，如今变成了壮观的景象。凉爽的山风徐徐吹过，一阵阵清香立即扑鼻而来，让人身不由己为之沉醉。

带着黄狗，牵着耕牛，古斯早早来到了地边。睁大眼睛一睹迷人的景致，弯下身子嗅着流香的荞地，他的心里乐开了花。在树林里栓了耕牛，古斯又独自钻进半人高的荞子地里，像极一个对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左看看右瞧瞧，前前后后看个尽兴，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涌上心头。他心里寻思：“今年要是风调雨顺，荞地必能丰收。一来解决温饱问题，二来做给杨员外瞧瞧，可谓一箭双雕呢。”

古斯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动，一边美美地想着。突然，一个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古斯啊，杨员外说了，这片山地是他家看护的，不想被你开垦成耕地了。五百年前，他的祖上已经在此打猎为生，仰赖这片古树密林繁衍生息。员外见你年纪尚小，不愿与你计较，到收割时送一袋过去可以了。”

听了这话，古斯一下子愣住了。他回头一看，不禁大为惊讶。不知什么时候，杨员外的二管家张阿狗也跟着来了。他没听说过这荒山野岭是杨员外的地盘，也没亲眼见过他们前来管理。他想不通，也感到愤怒，真想狠狠地教训张阿狗一顿。但转念一想，杨员外养了百十个家丁，大刀火枪挂满房屋，方圆百里没人敢招惹，自己一个孤儿寡崽又能怎么样，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罢。

古斯强压心头的怒火，沉思了一会儿，这才装出一副很爽快的模样，大声回答：“张管家啊，谁不知道杨员外是咱们的大靠山啰！出了大事小事，得找他光照光照呢。这样吧，等我收割了荞子，立即送一袋满满的上门来，也让他尝尝新鲜。”

“小兔子，还算你懂事。这样顺耳的话，十分受听！”张阿狗听了古斯的话，得意地嘿嘿干笑几声，神神秘秘地东张西望，接着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眼看张阿狗摇摇摆摆地远去的背影，古斯咬了咬牙。这时，黄狗从山林里窜出来，他的眼睛不禁为之一亮，毫不犹豫地嘘了一声，低声说：“小黄狗呀，快追下去，帮我出一口恶气！”说话时，往山脚下指了指。

黄狗向来精通人性，无论守家还是进山，最听主人的吩咐。看了看古斯的手势，它还以为山里头出现猎物呢，马上嘶嘶嘶地叫唤着飞跃而下。跑到山脚下的羊肠小道上，却没发现什么猎物，只见一个臃肿的身影边走边唱古歌。黄狗见是生人，不露声色地闪电般追到他屁股边。

张阿狗只顾兴致勃勃地唱古歌，忽然隐隐感觉后面有一种异常的响动。他掉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黄狗像一个幽灵，神不知鬼不觉赶到背后，吓得胆战心惊。好在青年时曾经拜师学艺，练就了几手拳脚功夫，见形势不妙，赶紧闪身一躲。

黄狗扑了个空，一头钻进路坎脚的丛林里去。它回过身来，准备再次袭击，却发现张阿狗提着一根木棍恶狠狠地站在路上，立即汪汪地潜入密林深处，兜着圈子跑回主人的身边。虚惊一场，这可惹恼了横行山寨的张阿狗，他寻声追了上来。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古斯心里痛快极了。但古斯十分清楚，张阿狗如同老虎的屁股，这是摸不得的，惹急了没好果子吃。他假装吃惊地问：“张管家，您老不是下山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古斯啊，你真的养得一条好狗，它差点咬了我一口。看来，这祸种不收拾不行，留下的话，以后还会继续害人呢。”张阿狗一脸不悦，越说越气，提着棍子准备走上前打狗。

古斯早有准备，不等他动手就笑脸上前，不慌不忙地解释：“张管家，你是误会了。我家的黄狗见了你这样的贵人，都会羞得远远离去，怎么敢在雄狮眼前磨牙呢？它最勤快，每次跟随主人上山，不用教唆自会搜山捕捉猎物。刚才撵出一只野兔，它奋不顾身往山下追了过来。我见了就在思量，等兔子逮住了，也好孝敬孝敬你老呢！”

“真有这么回事？我怎么没看见兔子跑过？”张阿狗听了半信半疑，有点不敢相信。他暗里寻思：“张某的威风是靠打出来的，量这寡崽也不敢诓骗自己。”想至此，愤怒的脸庞慢慢地和悦起来。

见状，古斯趁机接过话：“张管家，请你别打我的狗。你与狗计较，这不是显得小肚鸡肠么！等它哪天捉到肥壮的猎物，古斯一定送三五只给你享用。”

张阿狗摸着脑门想了想，觉得此话在理，喜得噢噢地应着走了。

打发张阿狗走后，古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家狗总算平安无事了。他暗想，只要黄狗在，往后献只兔子，总比没了它强得多。见太阳当顶，古斯猛然想起了自家的耕牛，慌得跑到树林里将它牵到草地上吃草。

枪杆岩的对面，割草的年轻人唱起了嘹亮的飞歌。那歌声十分浑厚婉转，情感赤裸张扬。它穿透了密林，一直传到山这边来，活似一杯水花酒倒进古斯的心里，让人浮想联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二小姐，尽管自己不想这样，但她的容颜总是挥之不去，如同一个美丽的奇梦牵引着他的思绪，感觉是那样遥远又真切。

古斯放开牛索，任它独自觅食。他带上黄狗，爬上古树稀疏的枪杆岩，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地势坐下，迎着凉爽的微风向西瞭望。险峻的大山脚下，杨员外的院落又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帘。古斯油然滋生一丝期盼，要是二小姐出现在路口边多好啊！此时此刻，他如同着了魔一般，眼前总是闪现出她的音容笑貌，这让他变得神情恍惚。黄狗似乎看懂了主人的一腔愁思，静静地蹲在侧边休息，唯恐打破了他一席美丽的梦境。

夕阳西下，天边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古斯无可奈何地长长嘘了一口气，身子沉重地站立起来。直到这时，他吃惊地发现黄牛已经不知去向，心里着了慌。跑到耕牛吃草的地方，古斯仔细辨认脚迹，想在天黑之前找到它。黄狗似乎比人着急，它汪汪大叫，四处追寻黄牛的气味，沿着长长的山沟钻了进去。古斯知道黄狗的本领，走在它的后面紧追不舍，终于在山沟的尽头找到了走失的黄牛。

回到家中，天色已经漆黑下来，山里山外又陷入了沉静之中。古斯默默将黄牛关进圈舍里，烧了几个洋芋充饥，又像往常一样上床躺下睡觉。但他根本睡不着，寂寞的恐惧感开始袭上心头，这注定他面对的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一滴不漏地回忆白天遭遇的情景，心头酝酿着莫名的愤怒和哀伤。他始终想不明白，杨员外为什么见不得别人的好事？他还不清楚，二小姐是不是得知他种了一片宽大的荞地？

洞箫，一直代表着古斯的心声。他愁烦，他无助，这让他再次身不由己地取下它，用呜咽般的曲调诉说着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不知疲倦地使劲吹奏，一曲曲流畅的箫声久久回荡在山寨上空，又跌落在山民幽远的梦乡里，令人听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