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雨里来送你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栖云柳    阅读次数：20064    发布时间：2016-07-09

二

就在马衔山上风起云涌时，月亮湾村西边那红砖红瓦红院墙的高成栋家的大院里，猜拳行令，一片喜气洋洋。红砖雕刻着花纹巍峨翘脚的大门楼子下，人出人进，络绎不绝。离大门不远，停着两辆白颜色的昌河小面包车和一辆红色的桑塔纳。有几个大人和少年儿童围着那辆红色的桑塔纳摸来揣去，看稀奇。听到其中一个人很羡慕地说；

“高成栋这贼驴日的就是眼头高，自己有钱，碰的亲家也有钱。”

另一人就说“我们月亮湾接亲用的自行车。有时，连个四轮拖拉机都找不上，你看兰州就不一样，已经成小车了。秀秀还是我们村里出嫁的女子中，第一个坐小车的，破天荒的一个啊！”

不断听到有人在大门上对那几个顽童喊：

“把人家的小车不要嫌，弄坏了你大大赔不起！”

今天秀秀要出嫁了，秀秀的婆家来送酒。高成栋今天办了上马宴席，忙着待客。他是村书记，这两年又在兰州经营农副产品，认识的人很多。于是，今天月亮湾镇的大小干部，周边各村的干部，亲戚朋友都来答礼捧场。他宽阔的院子一轮子十桌，五轮子才将远路上的亲戚朋友招待完毕。

现在，就剩余本庄子乡里乡亲了。

虽然他不敢多喝，尽量在控制，但也今天避免不了，也就喝了好几盅。他满面红光，站在院里招呼庄子里帮忙的人赶紧入席。

他，今天既忙碌又高兴。因为今天把秀秀的事办了，他的这一生三个女儿的大事就安顿好了，女儿衣食无忧，各过各的，他和张芳就省心多了。作为他这个年龄能把娃们安顿好的只有他一个，别的家庭正是有负担的时候，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更让他自豪的是村委工作干的很出色，井井有条，乡党委政府也很看起，每当他走进乡政府，无论书记乡长很热情的喊：“老高来了，那就喝茶吧！”

办公室的那些干事见到他，也很谦卑地问“高书记，刚来吗，到房里喝水走？”

他明白是自己大方，随和，很有人缘。月亮湾镇上大小干部只要到村里来办事，他慷慨地招待，他不像其他村的干部，只知道巴结乡长书记而不理事这些一般职员，所以一般办事人员就不理事他们。

你看村里的老老小小，那么尊敬维恭他，就是他有一个关心大家的心。每当庄子里谁家有困难，积极想办法，像自家的事一样。谁家过红白事情，从不以书记自居，而是像一个伙夫，帮主家挑水生火，见到啥就干啥，羞的庄子上一些懒小伙也脸红的坐不住，就主动干活。

现在他心满意足了，你看大女儿秀蓉两口子在县城里开批发部，收入很好，光阴瓷实得很。二女婿在县政府开车，婆婆公公是县局级退休干部，工资又高，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光阴更不用说。现在，秀秀又嫁到兰州雁滩那个地方，婆家也是个万元户呢！他精明呢，这两年兰州开始往雁滩发展，不出三五年，那号称兰州菜园子的雁滩就成黄金地带了，那个地方将来升值的可能性非常大。将来秀秀有吃有喝啥也不愁，恐怕在姊妹三个里面是最有钱的。虽然秀秀不太愿意，心里装着刘渊，对这门子亲事有点勉强。但在他和老婆子苦口婆心的劝导下，在他两个姐姐的”帮助启发”下，终于点头答应了。他想只要婆家娶进门，小两口亲热上几天，秀秀就会适应城市新生活，把月亮湾的一切就会忘记，把刘渊就会遗忘。

他知道秀秀在月亮湾学校呆了两年，就开始看上刘渊那小子了。可是，刘渊的确不赖，就是很穷。虽然秀秀说人能改变一切，可是农村人要改变穷根，不易啊。娃娃们呱的厉害啊，没有遭过罪，就不知道难行啊。高成栋受过苦的人，他每想到没有钱的艰难，眼前常常出现这个镜头。

那是一个黄昏，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走进月亮湾村高子秀家的大门上。她依着柳条编的笆篱门，看着院里围着饭桌在吃饭的高子秀一家三口人，就喊着：“爸爸，婶婶，把你们吃的给我一嘴！”

五十好几的高子秀和老伴刘秀珍都是淳朴老实，很善良庄稼人，看到一个女娃子在门上讨饭，就很同情地说：

“没有好饭啊，就甜菜糊糊，你就进来吧！”只见那女子就来到桌前，很局促地立在一边。

二十有余的高成栋就看了一眼头发花白老娘，没好气地说“我们都没有吃的，你就是爱行善！”

刘秀珍没有理事儿子的埋怨，起身从厨房端出一碗甜菜糊糊接到那女娃子手里，那个女的就勾着头很腼腆，虽然很饥，却也很文雅地慢慢吃着。

刘秀珍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娃子。

看着这个女娃子蓬头垢面，但却慈眉善面，五官端正，就心生慈悲。问话中得知原来是秦安人，因为家里没有吃的，她要翻过马衔山到临洮的舅舅家去，今晚走不到舅舅家，就想早点要饭找个宿处。

头发花白的高子秀听到这个姑娘叙说，也很同情，就干瘪的嘴唇慢慢地动着说：“那就到我们家住一晚上，明天去吧。你就坐在板凳上慢慢吃吧！”

这个姑娘吃完饭后，就不茬生，环顾了一圈院子，看着厨房屋檐下挂着的三束干甜菜叶子，很羡慕地说“你们这里富啊！”

晚上，这姑娘就和刘秀珍睡在一起。

天刚亮，高成栋还在睡懒觉。他隐隐忽忽听到老妈子在院里很高兴地对老爹说；“娃他爹，这个女子要给我们栋儿当媳妇，她说她不去她舅舅家，她要回家问他家里人去。我看把那甜菜叶子，给她一串子叫拿上！”

几天后，这个姑娘就来到高子秀家，再也没有走，成了高成栋的老婆，就是今天的张芳啊！

至今，他每和张芳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就无限苍凉，无限后怕。他后来给三个女子们说起那时的经历，她们都不相信，就很惊诧问“妈，我不信你就那么不值钱，才值一串子甜菜叶子？”

现在的娃娃，念上三天书，就相信爱情！有点幼稚啊！在他高成栋夫妇心中，已经深刻的认识到有啥不能有病，缺啥不能缺钱啊！嫁上个没有钱的人家，当时就受穷呢！

老人常说放羊也要把羊赶到有草的地方！况且女儿那是父母心头的肉啊，谁愿意把女儿嫁到一个穷家？让自己的女儿受罪，让大人们牵挂？女娃子就是相信爱情，那又不顶一碗饭吃啊。

苦日子他和张芳不是没有过啊，自从农村承包后，他就上兰州跑广河，贩羊皮倒木耳，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女儿遭罪啊！

他立在高高的台沿上，正在招呼人们往桌子上坐，却看瞥见在西厦房门口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傻乎乎站着的秀秀女婿。

他眼前就浮现起刘渊，这个小伙就是比刘渊稍微瓤欠一点，个子小，身体单薄，脸上不清秀，背微微驮着，就像一个老汉，有点邋遢。现在虽然穿着西装，却不是很得体。再者高成栋心中有点遗憾，就是女婿娃小学都没有毕业，读的书有点少，还没有秀秀念的书多啊。但他也明白如果秀秀的女婿人攒劲早已经就有媳妇了，那就不可能到乡下找一个农村的！虽然他高成栋在月亮湾村有头有脸，有钱有势，可比起兰州雁滩那地方的人，真是小巫见大巫，比他高成栋有钱的人多得是！

就像他的亲家，现在就比他财大气粗。他都有点担心秀秀嫁过去会被亲家一家人看不起。但他想到女婿的窝囊劲，秀秀的聪明伶俐，他们是无可挑剔的。这样一想，就心安理得了。也许酒精的作用，秀秀刚开始的表现就浮现在他的眼前。虽然秀秀当时很不情愿，但秀秀是一个温柔型女孩，对他和老婆张芳的话言听计从，从几十岁到现在从没有不听话。当他把兰州雁滩的魏世文的儿子领来，秀秀就半世天蹦出一句话，很坚决：“爸，我要嫁给刘渊！”

他看见秀秀眼里溢出大颗大颗的泪花，转身走出贴着富贵花开瓷砖的大门，不见了。

后来的几天，他明白秀秀不会反抗，不会不遵从他的决定。但他要做通秀秀的思想，不能有包袱，再说他和亲家说好要速战速决，二十几天后就出门。他给张芳安排，又把大女儿二女儿喊回来，名义上看他们老两口，实际受命在身，主要做好秀秀的思想。他对大女儿秀蓉交代，对待秀秀要潜移默化，对二女儿秀纹交代，要启发秀秀。这两个女子够精明，不露声色生拉硬扯地拉上小妹进城四处游，不管小妹喜欢不喜欢就为她买这买那，几天后，他看到秀秀精神的多了。

就在前天晚上，月亮明明的时候，张芳忽然对他说

“死货，今晚秀秀哪里去了，咋还不回来？”

他忽然想起也是啊，就走出门去寻找。

月亮湾地处黄土高原，在当地属于二阴地区，昼夜温差大。白天就像火炉的月亮湾，此时就感到有点微微的冷意袭人。他穿着的确良衬衣，背着手走在寂静的路上，就思谋秀秀会去谁家玩耍。想来想去总觉得好像没有适合的。看着路边的夜景，村边白杨树婆婆索索，田野上庄稼长势正旺，村子里灯光明明灭灭，多像夜的眼睛，月亮湾的夜色真美！

可是秀秀会看这些吗？她在哪里？

忽然他想起秀秀会去那个地方！就是那村里的学校。

现在寂静无人的学校，解放前是村庙，月亮湾人烧香祈福的地方，破四旧后就建称学校，每到晚上有点渗人的地方。

转过拐达后，走出庄子有三百多米就到学校。

因为放假，此时的学校路上没有人打扫，厚厚的尘土有一双仄仄的脚印。路的两边，草木茂密而幽静。他走到校门口，就看见在那寂静的院里有一个修长身姿影子手抚摸着那个已经有一百多年的老松树，远远他听到暗自哭泣的声音了。

秀秀果然来这里了。

高成栋鼻子有点酸，他明白秀秀来这里的苦衷和心情。

这里是她从学校出来后生活两年的地方，有感情啊，今后就成了兰州人了，再也不会到这里哄孩子玩耍，听朗朗的读书声，不能再站在黑板前讲课，不能再和学生们一起唱歌，而是去做人妻去做人母。他也明白，秀秀来这里也是另一种原因，就是刘渊！看到秀秀这一段时间的伤神样，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忽然想当初无缘无故把刘渊弄进学校当老师，是不是错误啊？他是不是也不该把秀秀嫁到雁滩？

他也相信感情这玩意的魔力，年轻时曾经暗暗爱上村里张财主的女儿，常常在她挑水路过的那条小路上装作找猪草在守候。有时，就在月光下徘徊在张财主大门前的树林下期待看看张财主的女儿。后来张财主把女儿嫁出去，他失落好长一段时间才振作起来。他也有过感情的经历，但随着生活的磨砺，他更相信金钱，相信现实。

走近秀秀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借着月光，他从那熟悉的校舍到操场看了一番。

这里有太多的是他的功劳！那些宿舍，那几栋教室，那操场，那树木无不是他跑乡上，走县上争取资金干出的，有太多的酸甜苦辣。可是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丝的自豪感、荣誉感，他被秀秀的神情弄得有点惨淡。

“秀秀，你妈让我找你来了！早点回去吧！一个人来这里干啥，你不怕吗？”

他的话里充满着为父的慈爱，也有一种像朋友般无限的同情……

今天就要出嫁了。高成栋心里还有一个疙瘩，就是刘渊。他觉得今天把秀秀嫁出去，刘渊会小看他。他好像感到刘渊已经看出他的势利而虚荣的心思，趁着刘渊去进修，见不到秀秀，就把秀秀嫁出门。逼迫秀秀离开心爱的讲台，结束了她短短的教师生涯。再说因为秀秀也太爱当老师了，对老师工作太认真。把当老师当做光荣神圣的职责，当做实现个人价值和理想的平台。转眼，又想可是他作为一个党员，懂得奉献，懂得为人民服务，但个人生活也要紧，总不能一辈子受穷。不能再让秀秀当着没有前途的民办老师了。

他看到社助老师工资低，没有保障，拿着最少的钱，却干着公助老师的活。就像秀秀教出的学生比另外两个公助老师好得多，秀秀多适合当老师啊。但谁叫她是一个民办教师？再说转正也没有希望！就这样，今年乡上有几个村子的民办教师辞职不干了。

就这样，他要把秀秀出嫁到兰州雁滩了。

马衔山上翻起云疙瘩的时候，秀秀到县城里盘头化妆回来，穿着一套鲜艳的红裙，眉毛描的弯弯的就像初五六的月亮，脸上淡淡的粉，白里泛红，多像刚刚熟透苹果。高成栋看着秀秀被亲戚六人簇拥着，就像众星烘月般走进厦房。就很骄傲地想“秀秀本来人就攒劲，这一打扮更是出众”现在，被他的姐姐打扮的花枝招展，他就放心了。

看到这些变化，高成栋打心眼里感激大女儿。今年刚三十有余的长女秀蓉，聪敏伶俐，乖巧而会来事。在秀秀的事情上虽然他当爹的说了算，是秀蓉主张速战速决，说什么赶在刘渊进修没有回来，让秀秀出门心里好受点。就这，不到二十天时间他就把秀秀嫁出门。但二女菲纹也功不可灭，她最近没有空闲，成天把秀秀强拉硬扯游四方，让秀秀看到钱的魅力，使秀秀从思想上开始放下刘渊，疏远刘渊。短短十几天使秀秀放下对刘渊的感情包袱。这些的这些全靠她们，如果没有她两姊妹的努力，让秀秀带着心病出嫁到雁滩，那他当爹的也不像现在就心安理得了。

一道闪电撕破乌云，接着就听到“轰隆隆”一声雷响。

高成栋就大声喊“抓紧上席！抓紧上席！万一雨来就吃不成了！”

“三星高照，四季发”

“六六大顺，七个巧”

……

在沉闷的雷声中，高成栋家的大院上空又飘起猜拳行令的声音。

大门外，三辆崭新的迎亲车前有五六个穿着齐整，打扮时髦的城里人在忙着往车上贴喜字，绾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