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邻居有了电视,我去看《西游记》里孙悟空被伐五行山的片断,不由得就想起自己来,那种寂寞深深地种在了我的骨子里。一次,大妗子(就是大舅母)从农村到城里去我家串门。起初以为没人,拎了包坐在门口等。看到门下栅栏后探过来的我的小脑袋喊了一声:“哎呀,是荣子啊!“顿时心疼地失声大哭。等妈妈下班回来后说:”我这哪是串门,我这是来探监啊。”
爷爷退休之后在家里放了一些日子的羊。爸爸冬天的一天骑车回老家办事,快到潘庄子村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蹲在树窠子里,因为天冷,穿了件破棉袄,整个人蜷缩在树底下,样子极其寒酸可怜,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爷爷。爸爸想办法在城里给爷爷找了看大门的活儿。这个昔日的行长老了,衣服也没有年轻时的整洁挺括。爷爷还是爱干净的,只是越来越力不从心。后来北京的叔叔给爷爷找了份工作,让爷爷去看库房。哥哥那时正在当兵,去北京看爷爷,敲了半天门没人应,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踹门而入的哥哥进屋看到的是冰冷的屋子里,昏迷了好几天的爷爷,倒在床边人事不知。
在北京抢救过后,爷爷被抬回我家的时候正值过年,医院已经不收病人。当时爷爷就大哭,说医院都不收了,肯定自己要不行了。家里人安慰说,抢救过来了,还是可以在家里输液的,医院不收,但是已经开药了。是脑血管堵了,要少油少盐,清淡饮食。
一家子围在饭桌上吃饭,爷爷的手是哆嗦的,他的筷子在菜盘上游移,就是不下来。最后讪讪地喝点汤算完事。妈妈知道爷爷一辈子爱吃肉,但这个病医院是不让吃肉的,就跟他讲道理,他不语,一到吃饭,筷子还是不落下来。我是知道爷爷有多爱吃肉的,他退休在别的单位看大门的时候,妈妈常让我把烧鸡或者炖肉之类的荤菜用不锈钢饭盒装了给他带过去。有一年八月十五,妈妈烤了一只七斤的大鹅,我煎了一锅的小腌鱼,爷爷跟爸爸吃了大半,爷爷愣是没吃够,随后又把小腌鱼带上了。现在爷爷病成这样,爸爸很生气,训斥着跟他讲道理,但是没什么效果。妈妈是很有心思和耐心的,我记得很清楚。马上就要春节了,几天后,妈妈买了一斤牛肉,在几十年前的那个春节,年底奇货可居的牛肉,炖了一小碗给爷爷。饭桌上,除了爷爷没有第二个人的筷子伸向小碗儿。而爷爷的病居然在这种无声无息的照顾中好了。后来爷爷给我买了一辆新自行车,他心中的个中滋味,别人也能猜得出。
爷爷在几年后去世,他的病虽然已经好了,偶尔还要喝点酒,吃点肉。听说是他傍晚的时候去村里的小卖部打酒,还没进到屋子里面,身子傍在门边,倒下了。突发性脑溢血。
爷爷的丧事办得很大,据说银行给一部分丧葬费。家里在村子里请了主事的执事。一切事务大小安排都听执事的。所有来祭奠的人每人发一身孝衣。白布一匹匹的从合作社买过来,买了很多的猪肉,酒,盛大的筵席最后演变成了一村子人的狂欢。买布有人抽头,酒被人一箱箱偷偷抬了很多走,晚上埋完人亲戚去村里一些人家一逛,灶上的锅里煮的蒸的都是大块的猪肉。我大怒,去告诉爸妈,爸爸对执事唯唯诺诺,对我说,有执事的,晚辈要听,小孩子不要管。妈妈则又唠叨说,这孩子跟他哥长反啦,天不怕,地不怕,事事有自己的主意,他哥要有一点儿他妹的样子该多好!晚上一大家子的孩子睡在大炕上,又挤,睡不好,说起这次丧事能花多少钱,我说,我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大概八千多。哎,为什么都给死去的人花了而不是留给奶奶和三叔,这一老一疯怎么办?惊得大爷家的立国哥追问到:“会有这么多么?!”我很肯定地说,有的。后来事后一算账,真是八千多。那可是在几十年前的数字。
奶奶独自在家带着疯了的三叔,后来奶奶也老了,住在老姑家,有时候住在我们家或大爷家。三叔则在村子里游荡,被人称做王家疯子。村子里的本家会偶尔给点吃的。有次遇到驼大娘,说起三叔没人管,跟我说都是她给些吃的。我掏出五百块钱给给驼大娘,让她务必留些吃的给三叔。她谦让着,顺势把钱放到了裤兜里。后来听哥哥说,老家的房子被疯三叔毁得不像样子,而村里的人又趁火打劫拿走了很多家具,现在老家的房子只剩个空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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