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百户、驿丞
走进市场,就嗅到一股古怪的味道,那是风中飘的血腥味。
布匹杂货,鸡笼背箩,丢满一地。
残棚断柱,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再往前,可看到一滩滩血迹,多人身首异处,满地都是,几无活者,视之,让人毛骨悚然。
逃离市场的人群,陆续回来。
有的哭天抢地,哀嚎亲人。
有的俯拾杂物,捡拾物品。
但令人奇怪的是,先前那散落的黄白金银,却无人触碰,这在其他地方真是难以想象。
更多的人则围着夷女、虬髯等人,有的围观,有的帮忙。
夷女靠卧在贩车旁,似醒非醒,半昏迷状态,口中念念叨叨,两名汉妇正为其包扎,刚才已然重创,失血过多。
三名虬髯,警惕的围护左右,兵器在手,隔离人群,没有松懈。
傅青凌、王祚远碍于男女大防,一声不响,跟随人群俱在五步之外。
“闪开闪开,大家都散了……”
一名军官带着一队士卒上前,吆散围观人群。
看他二十多岁,身材魁梧,挎着长刀,却是先前那卫所军官。
“你们是哪个寨子的?发生了什么事?”卫所军官神色凝重,轻声问道。
“我们是阿能甲,纳赛寨的,这是我主家的小姐阿朵。我们来赶圩,刚才不卖,那些黑衣汉人就抢杀,楠朵就……”一名虬髯夹着生硬的汉话,连说带比划叙述事件的经过。
“救人要紧,先抬到客舍救治……”那军官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着手各项善后事宜,夷女虬髯也得到相应照料。
书生如释重负,对傅青凌道:“傅兄咱们走吧,等会再物归原主不迟。”
傅青凌紧盯抬走的夷女,无动于衷,没有反应。
书生见状,扯了扯他的衣角。
那军官看在眼里,瞥了王祚远和傅青凌各一眼,忽然脸一沉,对着傅青凌拱手道:“在下是驻守此驿的百户车大义,两位不知怎么称呼?……”
见傅青凌仍然默不作声,车大义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还加上了籍贯,去何处,可有路引等问题,已然是盘问的口气。
《大明会典》:“凡军民人等往来,但出百里即验文引,如无文引,必擒拿送官,仍许诸人首告,得实者赏,纵容者同罪”。也就是人员远离,都需由当地政府部门发给一种类似介绍信、通行证之类的公文,叫"路引"。
王祚远见状,怕惹纠缠,只得拱了拱手,主动上前,具实以答:“我乃州城生员王祚远,近日外出游学,他与我随行…… ”
“可有凭证?”车大义一脸不屑,显然并不满意,随即索要王祚远生员证明。
在大明,只有一种人可以无时间限制地在外游荡,而不需要路引--那就是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当然,这种走动名其名曰--“游学”,只需在县学报备下,秀才就可以随便出去,而如果中了举人,更加不受限制。
但是,朝廷虽优待读书人,却也不能空口无凭,他需拿出秀才的凭证。
王祚远一怔,讥唇反问:“平时从来都不见查,今日想起查了?”实际上,明初虽有规定管制人员流动,然而到了万历年间,却已形同虚设,平时很少盘查,况且他在州内游走,没必要把凭证时刻带在身上。
车大义冷笑道:“今日不同,有贼匪杀人,自当盘查。”
“啊闷他们踵个不查?”王祚远不禁怒道,手指着散去的人群质问。
车大义神色不变,淡淡道:“个个我都熟悉,用不着”。
“你你……”
见书生气得一时语塞,车大义近上前来,正色道:“白身,或者没有路引,都没关系,说清楚就行。可别冒充秀才,那可是要拿人勒。”
说完他又踱步走向傅青凌:“发什么愣,你的呢?刚才是否错拿别人甚物件了?”话音刚落,两名士卒,迅速绕到傅青凌二人身后,手按刀柄而立。
傅青凌此时早已回神,却不以为意,从怀中抽出个函件,递了过去。
对方接了函件先是一愣,然后看了看,傅青凌略一沉吟,然后微笑道:“在下傅青凌,南直隶无锡人氏,奉……”
话音未落,只见车大义笑呵呵上前施礼,大声道: “呵呵!大水冲了龙王殿,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原来是新任驿丞大人,可盼到您了,不想今日…… ,嗯,刚才见大人紧盯仲女,言语奇怪,还以为有甚歹意,下官多有冒犯,还望大人不要计较。”
听他言谈,傅青凌不敢怠慢,当即还施一礼,拱手微笑道:“百户大人,言重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
这时的卫所军队大多粗蛮卤莽,傅青凌先前听他满口俚语,还担心这年轻百户粗鄙蛮横、不识字,看不懂公函,正欲出示马牌。
如今见车大义不仅识文断字,说话得体,而且性格直率,不免高兴几分。毕竟这驿站是军地共管,他二人融洽,今后自然免了不少烦恼。
约莫片刻,俩人你来我往,旁若无人,互相寒暄起来。一个说是翘首以盼,扫榻以待;一个叙述长途跋涉,体虚力弱,有所耽搁。
车大义幽幽道:“两月前,前任黄大人病逝,早就盼着大人来作主,却不知等到今日”。
傅青凌一声叹息:“山路蹒跚,不胜脚力,多耽搁了些时日……傅某初来乍到,今后还烦请百户大人多多指教。”
车大义郑重抱拳:“不敢!大人但凡有事,敬请吩咐就是”
“……哼!”,一声闷哼从旁响起,接着一个酸溜溜的声音传来:“驿丞大人,好谦虚。拎个石磨像扔豆腐一般,还需他人指教?如此举重若轻,真个是深藏不露啊”。
只见一个少年书生,无视他二人,别转头对空而语。
原来是王祚远。他之前见傅青凌不提身世、讳言如深,只道他是仗剑江湖的游侠。所谓“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这些个江湖规矩,书上也曾学过,所以适才车大义盘问,才挺身替他围护,现在知其驿丞身份,不免有些怨怅。
傅青凌干咳了一声,尴尬地笑道:“近无贤弟,之前未及言明身份,还请见谅。”他极力掩饰,只得避重就轻,含混其词套近乎。
车大义也陪笑道:“王相公,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原谅则过......”他刚才开罪书生,又把他晾在一旁,自觉失礼,赶紧拱手相询,所以对书生的说话内容,反而并未在意。
见俩人施礼道歉,王祚远一时气解,笑道: “罢了!过去就过去了”。只见他眉毛一松,又接着皱眉:“常言道过门是客,天色已晚,如此寒风叙谈,想必不是两位地主的待客之道吧?”
说完他摸着肚子,指了指天空。
“呵呵,相公说的极是!傅大人,王相公,这边请”。
上了台阶,车大义又对王祚远微笑道:“烦请王相公先在客肆稍稍休息,我引大人交接片刻即来。
说完,两人往驿丞署谈笑而去。
大明驿站管理层,一般由驿丞、驿吏、库子、马夫、馆尖、走递皂隶组成,驿丞品级虽未入流,但总领一驿之事务,但是此地边远,所过官员稀少,驿站也经常编不满员。
另外,还驻守士兵及家眷,却与驿站互不统属。驿站隶布政使司,屯兵属于卫所、都指挥使司。云贵地处苗疆,由于夷多汉少,明初所谓有驿必屯,以靖交通,实以军士,环堡居住,有田无粮。
《明万历,贵州通志》:“新兴驿(石门驿)驿丞一员,隶皂若干”,“百户一员,军一百五十三名”。
开中以后,商旅渐行,人员颇集,逐渐形成村落集市,原来驿站的服务设施,大多官民两用,一些个驿馆、酒肆,平时无公务接送也开始对外开放,赚取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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