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种苗
“王相公,久等了!”傅青凌、车大义跨过客肆门槛,笑呵呵联袂而入。
王祚远正看着一桌饭菜,口水不停回咽。闻声来人,也不回头,直盯着桌中间那一钵菜,招呼傅青凌二人道:“傅兄、车大人,快些过来,今日好口福啊。”
二人甚奇,移步上前。
王祚远手指盘中之物,眉飞色舞:“看,这是什么?……”只见陶钵内,黄红之中露出一对小爪子。
车大义又惊又喜:“……黄焖竹骝,哪来的?”
《太平广记》:“竹骝者,食竹之鼠也。生于深山溪谷竹林之中无人之境,非竹不食,巨如野狸,其肉肥脆”
王祚远身后,走上前一名士卒,禀道:“回大人,刚才有个仲苗送来,说是感谢百户大人对阿朵小姐的照料。”
“仲苗?阿朵?”傅青凌一头雾水,王祚远、车大义见状,耐心向他介绍。
原来夷女名叫阿朵,她们皆是仲苗,也就是后世的布依族——壮族,生活在南北盘江、红水河流域,当地仲苗大多为粤西土司管辖,其下各有土目,她们属于阿能甲,甲首乃姓岑。
听完,傅青凌关切道:“不知阿朵姑娘伤势如何?有些个事情还需……”。
“大人不必担心,已拜托王婶她们照料,吃完饭再去探视不迟!”
说完,车大义转身将那士卒招来,吩咐道:“把我家那老母鸡杀了,炖好送去,阿朵小姐失血过多,需补补血气。”
“还有,带那几个仲家老哥到旁边酒肆吃喝,记我的账,过后来结”然后,他回过头,笑呵呵大声道:“大人、王相公,快请入桌吧。”
坐定后,车大义复又起身,拿起二人碗筷一边盛菜,一边说道:“普安有三绝,一是天上斑鸠,二是地上鸡枞,三是林下竹骝。今天这黄焖竹骝,皮糯肉嫩、汁香耐嚼更是山中极品,寻常是吃不到的,今天大家多吃点”说着他给二人盛了不少。
三人早已饥肠辘辘,特别是那王祚远,两眼放光,立时大快朵颐,狼吞虎咽。
吃得一阵,车大义将三人酒碗满上,抱拳正色道:“今日真是多有得罪,在下先干三碗,一来给大人洗尘,二来向两位赔罪,三是拜师。我这人虽为武弁,也喜好读书,敢请大人、相公今后多多赐教。”
说完,连干了三碗。
傅青凌一时不知所措,连忙劝道:“车百户盛请,我等感激……慢慢喝……不用如此着急……等等……”
明人不主张豪饮,而是慢慢的小口小口地喝,可是普安民风向来如此,甚至影响深远,后世就出现了“喂饱”、“钓杆”等花样繁多的行酒之法。
傅青凌见阻拦不住,只得示意王祚远,他二人跟着也干了。
放下酒碗,傅青凌抹了抹嘴,虚拱一礼,说道:“车百户言重了,你虽身在营伍,却武艺高强、豪气直爽,令人感佩。”
他又接着道:“我三人年纪相仿,一见如故,不若兄弟相称如何?”。
说完他侧向看了看王祚远。
王祚远憋着个脸,想必正酒气上头,打嗝说道:“求之不得!”
车大义闻言大喜,拍了拍桌子,站起身来,说道:“好,我车大义世袭军籍,今日三生有幸,蒙两位不弃,高攀了!”车大义望着傅青凌、王祚远,一脸自豪。
傅青凌招呼他坐下,酒很快又过了三巡。
念着附身符一事,傅青凌轻声问:“对了,今天那阿朵姑娘什么来头?持弩携叉的虬髯,好像不是普通仲苗吧?也不知何事,竟遭来血光横祸。”
车大义一边夹菜,一边说道:“她是土目千金,那些毛胡子是她父亲的狼兵,悍不畏死,凶得狠”他略微停顿,回过头笑道:“至于缘由嘛,我也不甚清楚,等下探望,一问便知。”
然后他环视周围,见止他三人小声说道:“今日之事,其实是奸细乔装所为,没想到跑这么远,竟深入到普安卫来了”说完将半碗酒一饮而尽。
傅青凌闻言一怔,装作半信半疑,淡淡道:“何以见得?”
车大义放下酒碗,胸有成竹地说:“卖盐只是障眼法。盐枭哪能如此聚散有度,组织有序”他顿了顿,好似看破一般,说:“你看他们下手狠毒,只杀仲苗,不过是想一箭双雕。一是想掩人耳目,二是想挑拨离间。”
“兹事体大,可要上报朝廷?”傅青凌拿着酒碗停在嘴边,不动声色。
“朝廷?”
“朝廷早就知晓了!”
“王贤弟,所言不差!”车大义看了看还在啃鸡腿的王祚远,附和着。
傅青凌心下大惊,看来这倭寇入黔,纸包不住火了。
公诸于众也好,只是自己刚来栖身,如今又得弃驿逃亡,不免黯然……
车大义见傅青凌皱眉不语,将嘴边的酒碗又置回桌上,只道他担心刚上任就出人命,难以向朝廷交待,随即宽慰道:“去年开始,五个土司和七姓家族被屠,今日这点事又算什么?
“这么大动静?”
傅青凌不禁变色,实在太骇人听闻,他开始惊悚了。
“可不是嘛,顺者昌、逆者亡,五司七姓被屠后,田产尽归招揽的九股苗。只是没想到,竟会派人来普安渗透,跑了这么远,只怕要大失所望了,这里的土司是不会屈从的。”
“不从就杀,所以今天就大开杀戒,以后王贤弟游学可得当心点!”
“咦!”感觉似乎不对,傅青凌缓过神来,道:“你们说的谁?”
“播州土司杨应龙”王祚远、车大义异口同声。
傅青凌一阵错愕,心中暗骂,这两个一惊一乍的,骇自己一身冷汗,还以为倭寇已明目张胆、如此猖獗了呢?
车大义见傅青凌不解,又说:“近日盛传,播州土司杨应龙欲反,如今整个贵州地面上,都不太平。”
王祚远押了一口菜,也补充道:“傅兄刚来,有所不知。播州土司经营七百年,控弦十数万,若反,必欲挟持笼络其他土司,形成犄角之势,互相策应。”
话音刚落,车大义接过话来:“王贤弟所言甚是,杨应龙几年前作乱,累败官军,虽已就抚,然司马昭之心,朝廷怎会不知?只是当下朝鲜战事正急,不想两线作战隐忍防备而已。今日之事,朝廷更是不会追究,若捅得他狗急跳墙,必定乱了大局,只待来日徐徐图之。”
听完傅青凌如释重负,吐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
车大义、王祚远见他释然,也放下心来,趁机夹了一砣竹骝肉放进嘴里。
“那播州土司会不会通倭,里应外合?”
车大义、王祚远差点咬到舌头,同时怔住,一起看向傅青凌,仿佛看稀罕物一般,心想刚才真是吓蒙了,想象力如此丰富。
“断然不会”王祚远首先打破尴尬的沉寂,他快速将肥肉咽下,随口而出。
他饮上一口酒,继续说道:“这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必然人心丧尽,土崩瓦解。播州土司虽桀骜不驯、叛服无常,然要他们背弃祖宗,自损身份与倭为伍,窃以为,还不如让他们选择自尽。”
傅青凌见刚才二人表情怪异,王祚远又言语犀利,自知失言,自嘲道:“是我多虑,愚兄初到本地,刚才一派胡言,让两位贤弟见笑了!”。
车大义一旁打趣道:“那杨应龙也当真可恶,乔装就乔装吧,还找来一群矮子,害了傅兄担心,真该千刀万剐!”
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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