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去过一次东岳山下的河边,那大概是冬末春初,还有未融化的冰碴,没想到她用石子儿打水漂,也是那么漂亮,一路能砸出去五六个点来,我自己运动技能从来匮乏,体育课上从来没跳过去“鞍马”,再加上激动,好几次都打不出水花来,她当时说一句话,大意是这都是随意的,不用那么认真,石子儿在水上漂多远,计较这个,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当时应该还说了别的话,可现在都想不起来了,但那彼此隔着三五米的距离,是确定无疑的。
那时大热的电视剧是陆毅主演的《永不瞑目》,班里其他女生说我有点像“肖童”,马上有我一个舍友反驳说,“他哪有肖童帅?”人的记忆真是很奇怪,二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能记得当初那脸上有密密麻麻疙瘩、床上老有虱子的“孩子”说这话时愤愤然的表情。而且,在师范三年,这小子利用各种机会给我找茬,甚至曾经扇过我一巴掌,当时总想不明白,是在那儿招惹这主了,一年级的时候,他躺到我床上,一遍遍给我讲述他在克拉玛依油田打工的故事,不还是好好的吗?直到前些年,有朋友才不忍心地对我戳破,原来,他也喜欢她,但我可以肯定,他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曾经毫不避讳地在宿舍里描述过某次她低头认真打扫卫生时,他故意不离开座位所看到的一切。
人生就是不断地错过,这话简直扎心。她是有强烈自尊心的人,一年级第一次考数学,我俩都没及格,她趴在桌上五五哭了,我有点挂不住,也低着头,却挤不出眼泪,数学这玩意,我打小学就不喜欢。后来,她第二次考试一下考到了全班第二,我还只是勉强及格。好在语文成绩和口语成绩,我一直是遥遥领先的。那时候,中师学校是没有一点大呼隆、瞎炒作的真的素质教育,书法绘画演讲体育等各方面表现突出的,都能赢得尊重。
我自己因为在演讲方面的特长,而在学校里也有了一些名气,有“不谙世事”的小学妹甚至偷偷写信给我,这份被关注和在意的温暖我一直没有忘却。但斯时斯境,我看不到她以外的任何人,以至于忘却了尽一个哥哥的义务,去更多照顾同样读师范的二弟和在隔壁高中读书的三弟,这在多年来成为一道谁也不会提起但却真实存在的情感裂隙。
有留级学生因为画老虎画得好,不仅跟着学校里最出名的画家学画,还与公认的才女学妹走到了一起,有的学生文化课成绩勉强及格,但因为会写几个“美术字”,居然也成了学生会副主席。而她则几乎是全能选手,舞蹈、绘画、体育、文化课都十分突出,再加上可能长相出众,众人瞩目不是没有“具体”理由的。但之于我,似乎完全不是因为她的容貌、她的成绩,更非原始萌动,而是别的说不清道不明、也无需说明道破的缘由。
“我心爱的姑娘,早已远嫁他乡,我还在那个村口,痴痴地张望”,这是那年我初学吉他时,刚刚会拨几个简单和弦时自己琢磨的一段词,因为夜里熄灯之后在宿舍里打着手电弹吉他,我还曾经被学生科和保卫处联合在教学楼的黑板上全校通报批评。但我几乎每夜下自习后抱着吉他去校操场后的城墙上,点上一支蜡烛,喝着“大夏贡”,弹着吉他,却一次也没有被“官方”处理过。残存的大约有七八米高、百米长的城墙,据说也是明代的,墙内是操场,墙外是一溜陡坡,坡下是师范教师们的家属区,一排排低矮的平房。我曾经在城墙上“遇到”过她,是的,她终于知道了,是我在城墙上弹吉他,她也知道,我在等她,于是,某一天,她真的来了,捡了柴禾,用蜡烛点起了小小一堆火,然后静静听我拨拉那几个简单和弦。没有任何对话,就这样过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她说,“少喝点酒,这儿这么高,你该回去了。”随即抓起我还有多半瓶酒的酒瓶子,扔到坡下,转身离开。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在城墙上的交流。或许也就是这次,多么希望是这次,激发了坡底下一位师范老师的创造灵感,写了一篇《城墙吉他声》发在省里报纸上。
在没有对她产生那么强烈的情感之前,我曾经因为偶然的机会购置了一套《小说选刊》,她借去看,却老拖延不还,在我几经催促之下,才还回来。后来,我因为听说她最近因为没有入选学校舞蹈队而黯然神伤,碰巧在学校期刊阅览室看到某期《读者》上有篇励志文章,于是一路小跑市里新华书店买书,想着送给她解闷,可因为当天正是沙尘天气,又临近下班,跑到书店门口时,一不小心,被半截施工木料绊倒在地,半晌不能起身。顾不上拍身上的土,斜着身子跑进书店,近乎失声地打听店里有没有某期《读者》,嘴唇血红的急着下班的店员跟看贩羊皮的一样打量了我好几番,“没有,没有,没有”,三连击。这事儿,我也没有告诉熟识的任何人。
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当时我最信赖的老大哥、年龄大我至少五岁的班长通过全班随即排座位的方式,把她从我的同桌换成了他的同桌,而且是坐到了班里最后一排,其时,她的年龄和身高跟我不相上下,若是按照身高规则,怎么也轮不着他呀。
依然是多年之后,我才晓得,我的这位好朋友,也早就对她动心了,多少次说是帮我的忙,去约她,去传信,其实,都是在给自己找机会。虽然他比我们大六七岁,虽然他自己有在另一所幼师学校念书的女朋友,并且后者还曾到学校来探望过他。曾经真实发生了这样一幕短剧:八月十五,他和我,还有她和她的闺蜜,我们四个人一起到距离学校四五公里的山下赏月,没过多久,我就醉得脚步不稳、视线模糊,踉踉跄跄回到宿舍倒头就睡。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赏月组合,我想着她,她的闺蜜暗恋着他,他和她是同桌,并且据“可靠情报”,曾在学生会办公室里一起喝过酒,而那喝剩下的酒,居然被带回来以兄长的名义,送给我喝。人啊,怎么可以蠢到这种地步。
没有什么过程的故事,自然不会有什么结局。她毕业没过三年,就婚了,对象是另外一个班里的一个高个子男生,其实,我们在街上也遇到过的,我那时正神思恍惚地在街头游荡,希望能与她不期而遇,果然,远远看见她和另外一个班里的卷毛男生挨得很近往电影院方向走。在眼尖发现我之后,他们迅速拉开距离,男生飞也似地跑开去,而她则难得地笑盈盈打招呼:“老同桌,干啥去呀?”我多么想说,“我在等你呢”,可还是忍了。“我逛逛,等我女朋友去看电影呢”。嗨,二十年过去了,这话今天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我眼前漫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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