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在扮演游戏中角色的同时,大宅院里的大人们也正演绎各自的人生角色,给孩子们留下深深的印象:老李伯,那时还不到五十,略显秃顶,解放前夕经营着一家私企,后经公私合营,老板和老板娘俩成了原厂职员,听大人说,他们当资本家时勤俭办厂,把自己的工资定得与行政职员差不多,公私合营后工资也就照原来定级,家里有八个子女十口人吃饭,经济不很宽裕。老李伯年轻时就喜好喝上几杯,抽上几口。他用自制的卷烟机做卷烟,从乡下亲戚购买“白眼烧”,一天两顿,一旦家人反对他抽烟喝酒时,他稍带结巴的口头禅是:“我阿伯喝…喝的是‘苦值酒’,抽的烟还是自做的!”说多了,邻居老少耳熟能详,每当邻居们见到老李伯端起酒杯时,竟学着他的口头禅,逗得他哈哈大笑!
另一位是院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叫他“外公”的老人(真实姓名我也记不清),他是温州七都岛人,年轻时很想外出闯荡,一次偷偷地爬上了一艘外籍货轮里,被发现时已到了外国。后来凭着一手厨艺当上了外轮的厨子,退休后才回到这里定居。他无妻无儿,认了个叫阿翠的亲戚当养女,因阿翠的孩子叫他外公,后来“外公”便成为老老少少对他通用的称谓。他穿戴讲究,夏天是花色香港杉,黑色大包头皮鞋,戴着墨镜;冬天戴上学士帽和无框的银丝眼镜,穿派克大衣,系领带,大家也称他“华侨外公”。虽已年近古稀,却精神矍铄,性格开朗,他经常给孩子们讲一些国外及海上的所见所闻,就像听着《天方夜谭》的故事。
还有在部队当官的,当教师的,做护士的,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工人老大哥的等等,彼此相互碰面握手点头、热情招呼、嘘寒问暖,好像一家人一样亲切随和。这种温馨而惬意的生活一直延续到我上小学二年级。有一天,万岁里在平静中倏然响起雷鸣般的高音喇叭声。大人们说是要“文化大革命”了,在我懵懂的心灵中留下疑惑和惊恐。一夜之间大宅院中揪出了几个“走资派”、“反革命”,大宅院的大上间也就成了居民区批斗会的场所,板壁、栋柱和墙上贴满了红黄蓝绿白的标语和大字报。随即穿绿军装佩戴红袖章的红卫兵小将们涌进来“破四旧”,首当其冲是道坦围墙上的大“福”字被几个小将用锤子砸毁,只留下依稀可见的残痕。我家一张摆放在小上间的八仙桌上面的木雕宋朝官服的长台香案桌,也被拆除砸烂。胆怯的外公,吓得当夜把自己收藏的一箱子的书籍准备全部放入灶膛里烧掉,我发觉后把《水浒传》等几本心爱的书偷偷地藏了起来,至今一直保存在我的书柜里。这几本老书,曾是我阅读的启蒙,不知翻看了多少回,每次读它时,除了书中栩栩如生的人物外,还会隐约见到老宅的邻里伙伴。它见证了半个世纪的亏盈与缩涨,与整个书柜散发出人类智慧的芳香。
我们在经年的风雨中磨炼、成长。老宅子、老巷子如同整座老城仿佛似一首《小城的故事》老歌,人们百听不厌,抒情的旋律略带感伤,悦耳动听而耐人寻味。它穿透生活的迷惘而变得稳重内敛;唱出光阴流逝的迷障与生命的历练,懂得豁达平淡,珍惜岁月静好。虽然传统的邻里文化正渐渐地风流云散,但历经的人们把一路走来的悲喜予以珍藏,在心间留存一份念想。将她化作一缕幽兰清香,自然纯美而从容绽放,定格在了那条烙在心底记忆里永不磨灭的童年巷子。
在93年深秋的子夜,由于周边的鞋厂起火,火势不断蔓延,吞噬了这百年的老宅院。后来老巷子的所有老房子都被拆迁。如今,温州鹿城老区不少旧房都翻新为一座座成片的大厦,小区式的楼房替代了原来的大院。每当我走进万岁里,原来的街巷变宽了似乎也变短了,“卢万顺”及周边的老房子早已不复存在。但我很快能找到了她的位置。我伫立着闭上双眼,在我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大门台的白描线条,只可惜当年未能留下一张老宅的照片,此时,我的心绪茫然,伴着愧疚与惆怅,就用这幅白描画留作念想。每次总会遇见一二位儿时一起游玩的“陌生的”熟悉伙伴,在珍贵的几句寒暄中得知:谁移居国外,谁下海经商创业当老板,谁参军后提干转业在某处当领导,他和她成了一家,谁和谁不知怎样了……转眼间白驹过隙的时光,如梭似箭,此时此刻我多想让时光倒流一回,让记忆张望从前,让童真回驻心田。这些故事正是温州老城的一个缩影,把万岁里延伸到一个新的历史节点。我仿佛觉得万岁里已在改变,而又好像没有改变。或许,不管你离开多久,不管你走了多远,不管环境改变多少,记忆总会系着一段不可遗忘的缘分,洗尽尘埃,拂去沧桑,又重新徘徊在曾经熟悉却已经并不存在的场景之中,就像往复着潮涨潮落的瓯潮,细数着逝去的流年;更像这几本泛黄的《水浒传》永远积淀着童年的万岁里,其实她从未走远……
【编辑:东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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