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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咱俩打个赌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陈传荣    阅读次数:18191    发布时间:2013-12-14



由普陀山旅游完回来之后,宋大年便开始莫名其妙地腹泻。起初宋大年还以为是天热不当心吃坏了肚子,然后他便自己跑到药房买了些消炎药和止泻药,可吃了药也没用。泄了几天整个人就蔫了,浑身上下没了力气,不要说搬啤酒了,就连走路两腿都在打飘。

宋大年翻出了之前的病历卡和验血报告单悄悄地来到了中心医院。

在医院里,医生将宋大年的病历卡翻了几遍,而后便盯着宋大年看了看,说,是你本人的?宋大年说是的。为什么现在才来看?宋大年说,没空,单位里一直忙着。医生就拉黑了脸严肃地说,怎么搞的,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别只管要钱不要命,你早就该来检查了!

宋大年就觉着脑袋发晕,双腿愈发沉重。没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医生已唰唰地开出了一张单子:“喏,周五早上来做一次肝部CT扫描,来做之前先把单子上的注意事项看清楚了,一定要记得是空腹过来。”

宋大年唯唯诺诺着,他拿着自己的病历卡和医生开具的那张CT扫描申请单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医院。

宋大年感到自己的双腿不停地在打着颤,此刻,宋大年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如手中攥着的这张小小的薄纸片一般显得那般轻飘,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它吹得无影无踪。

这两天,宋姁姁确实是显得特别开朗,自从普陀山回来之后她似乎整个人都变了,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在张怡先生的精心指点下,宋姁姁的字开始写得有模有样。她依旧不贪多,每日坚持写上一点,写的时候也尽量按照老师要求的那样凝神静气,排除一切杂念,努力使自己静下来沉浸到书法的氛围当中去。原先没碰过书法,练了书法之后宋姁姁才发现这写字的花头可真不少,别的不说了,单说这排除心中杂念这一样就让她费了不少周折哩。

按照张怡老师的要求,宋姁姁的日记也是开始记了起来。宋姁姁每日给自己写一篇日记,记录着自己一天学习和生活的感受。根据张怡老师的建议,她每日给自己定下一个小小的目标,再来一次小小的总结。宋姁姁发现,张怡老师教她的这一招效果还真不错,自从记上日记之后,她感觉自己生活得越来越明白了,不再像之前那般浑浑噩噩不能自拔,而且她还发现,自己生活得更加有条理了。

在居委会赵阿姨的动员下,宋姁姁又开始参与了社区义工活动。在社区敬老院,宋姁姁陪老人们聊聊天,做些杂事,偶尔宋姁姁也会去给那些没有人照看的务工人员的孩子讲讲故事。

宋姁姁忽然觉得自己居然一下子变得忙碌了起来,整个人也开始变得充实而快乐了。

周五,是宋大年做CT扫描的日子,宋大年正在愁肠百结担心如何去的时候,恰巧姁姁一早要到阳光敬老院去做义工。临走之前,姁姁开心地说今天院长特为邀请她去给那些老人们讲书法。姁姁告诉父亲说本来她对院长说自己不行的,可院长说不要紧,让她只要讲一些书法常识就行,主要是让老人们快乐开心为主!说完这些,宋姁姁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看得出来,她还是颇为得意的。

见宋姁姁这副忙碌样,宋大年许如兰两人都欣慰地笑了,两人都说这是好事呀!

女儿姁姁走后,宋大年和许如兰便忙碌地准备到中心医院去做CT扫描。本来宋大年是不让许如兰去的,可医院规定做CT扫描必须要有家属陪同,这样许如兰也就一道过来了。

在医院里,打完药水后医生让宋大年爬上CT扫描机器,许如兰则穿着防护服守在一边。说实在的,长这么大宋大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庞大的机器呢,更不用说躺在它的底下接受检查了。

看到白白的灯光照射在自己的身体上,宋大年感到自己仿佛躺在手术台上一般,忽然间就有一股生死离别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也是在那一刻,一丝恐惧感像蛇一样忽地从宋大年的心底游了出来。

机器呼隆隆地在宋大年身上跑了好几遍,似乎要把他整个人照个透。宋大年的双眼紧紧闭合着,他不敢看眼前的机器,不敢看眼前的医生,不敢正视眼前的一切。躺在那里,宋大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整个扫描过程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至少要比宋大年想象的时间要短了许多,以至于当医生说“好了”的时候,宋大年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许如兰反应颇快,她赶紧在第一时间跑上去把宋大年扶了下来。

“没事,没事!”宋大年一下撩开了许如兰的手,其实,他这与其说是在安慰许如兰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

检查报告需要几天后才能知道,但在医院往回走的路上,许如兰却担心得开始抹起了眼泪。

宋大年便骂许如兰说哭什么,是福是祸躲也躲不过,哭有什么用,我又没死,等我死了你再哭也不迟!

没想到一语成谶,宋大年虽没死,但几天之后,医生给他的结论却是最多只能活半年左右。

CT扫描结果出来了,宋大年最终被确诊为肝癌,而且已是晚期。医生将许如兰拉到一边悄悄地说,由于时间耽搁得太久了,病人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建议只能保守治疗延长生命。

许如兰几乎快要疯掉了,她大骂老天爷有眼无珠怎么这么狠心,接着她又大骂宋大年这个狗日的你怎么这般不争气,你扔下我和姁姁怎么办?

这一刻,宋大年却心如止水,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宋大年依旧淡淡地说着那句话,是福是祸躲也躲不过,命该如此,犟也没用,我只是放心不下姁姁。

提到女儿,宋大年终于还是憋不住流下了泪水。而许如兰的泪水似乎已经淌光,她的双眼只是充满了无助和凄惶。眼见女儿姁姁状况一天比一天好,可是在这节骨眼上却又偏偏生出这等岔子来,你说这教她怎能不着急呢?

自然,宋大年那边装卸啤酒的活是做不下去了,他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就是要考虑如何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去饭店办理辞职手续的时候,听说宋大年患了肝癌,一直很冷漠的老板居然也起了同情心,他很快给宋大年结清了所有的工资,包括一个月的押金。这倒让宋大年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也让他非常感激,宋大年知道,在他之前有两个人辞职之后就再也没有领回一个月的押金,对于他,这回老板算是客气到家了。

去和工友阿胖辞别的时候,阿胖却红起了眼睛,他对宋大年说你等一下,然后就见他返身进了更衣室。出来的时候,阿胖手中就捏着了五百块钱,他说你回去好好休养休养,这钱你拿着买些吃的补补身子。

宋大年自然不肯收阿胖的钱,于是两人就在那纠缠着。宋大年最终拗不过阿胖,他只得收下了那五百块钱。宋大年说,阿胖兄弟,无论如何身体要当心啊!说完,他居然就淌出了眼泪来。

这些日子,为社区做义工已成为宋姁姁每日必不可少的生活内容,在敬老院里,她为老人们讲讲故事,聊聊家常。看到老人们开心的笑容,宋姁姁就觉得自己非常快乐。原先宋姁姁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只能拖累爸爸妈妈,什么事也做不了,没想到如今自己还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她怎么能不感到高兴呢!

在为别人的服务中找到了快乐,也在为别人服务中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一种成就感在宋姁姁身上散发着。为了减轻父母的经济压力,宋姁姁甚至还提出准备去找一份工作。

当宋姁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时候,宋大年一点都不显得惊讶,其实这也正是宋大年所期望的。张怡老师曾告诉过他们夫妻俩,对姁姁而言,最好是能找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按照张怡老师的说法,找份工作倒也并非全是为了收入,最主要的是在工作中有利于孩子融入到社会中,这样她才能慢慢走向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面对女儿的想法,宋大年说好呀!他说姁姁现在真的长大了,也懂事啦。

宋姁姁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明白父亲所说的是话中有话——之前自己做了太多的傻事!不过宋姁姁还是感到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现在正如父亲所说,已经开始在慢慢改变了,虽然改变过程艰难,但好歹总算在改变着。

“我觉得咱父女俩真滑稽,动不动就会打赌,真有意思呵。”宋大年乐呵呵地说,“你还别说,这一招还真有效哩!”

宋姁姁就笑了,宋姁姁对父亲说,这最主要的是我们父女俩都信守自己的诺言,所以这样的打赌才有效,如果我们都不守信用,那么打再多的赌也没用呐。

宋姁姁的眼中流露着是一份坦诚和率真,这么些日子来已很难见她有这样真性情了。

“其实想想啊,生活有时候不就是一场赌博嘛!”宋大年说,“赌输了就是赌输了,赢了就是赢了,虽然我们自己并不能想怎么就是怎么,但想想也没啥好遗憾的……”

宋姁姁本来是笑着的,但此刻她的心却不由一沉,宋姁姁忽然察觉父亲说话的味道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

宋姁姁扭头看了看一旁的母亲,发现母亲却将头一下扭转了过去。

尽管如此,眼尖的姁姁还是发现母亲居然在一旁偷偷地哭泣着。

“爸爸——究竟发生了什么?”宋姁姁立刻显得紧张起来,她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着。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宋大年明白,无论早晚自己都必须要把实情告诉女儿,宋大年也明白,无论出现怎样的情况自己都必须要有面对女儿的勇气,宋大年甚至觉得,把自己的病情如实说出来已不是在考验女儿而是在考验自己的勇气了。

“姁姁,我们是打过赌的!”宋大年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我们可是对菩萨发过誓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乐观面对,生活有苦难,但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宋姁姁使劲点了点头,虽是紧张得不住地在颤抖着,但她还是坚定地说:“爸爸——我答应过你的,我们是打过赌的,姁姁讲话算数!”

宋大年欣慰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宋大年便缓缓地说:“姁姁——爸爸患病了!”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女儿姁姁,宋大年又说,“是肝癌,而且还是晚期……”

没等宋大年说完,宋姁姁顿觉天旋地转起来,她用双手使劲捂着自己的眼睛,然后便慢慢瘫倒在了地上。

“我们是打过赌的,一个人是要守信用的,如果不讲信用他就永远得不到别人的信任和尊重!我们姁姁讲话是算数的,我相信你,所以爸爸才肯告诉你……”

宋大年完全慌了,他的口中不停地唠叨着。

许如兰慌忙将瘫倒在地的儿女扶了起来。许如兰一边掐着女儿的人中一边哭着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接到宋大年电话的时候,张怡老师正好上完最后一节课。电话中宋大年慌慌张张地告诉她说自己女儿出事了。张怡老师想都没细想就急急地赶了过来。

当时,一见女儿宋姁姁晕过去之后,宋大年完全乱了方寸,万般无奈之下他就想到了张怡老师,在宋大年看来,张怡老师已是女儿最为信赖的人,或许只有张怡老师才能帮助姁姁帮助他们家跨过这道难关。

待张怡赶到的时候,宋姁姁已经苏醒了过来,只是人还在一个劲地哭泣着。

站在宋大年狭小而显凌乱的家中,张怡老师看了看宋姁姁,又看了看宋大年夫妇,她的心情显得颇为难受。

张怡老师并没有安慰不停地哭泣着的宋姁姁,反而更多地是在安慰着宋大年夫妇:

“对一个人而言,如果他曾经历过常人没有经历过的苦难,只要他走过来了,那么他的心理将会显得无比强大,承受挫折的能力也要远远强于别人,这一点,你们应该相信姁姁能行……”

张怡老师的话令宋大年夫妇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无法相信女儿姁姁能够迈出这道生活的难关,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太艰难了。

张怡老师并没有多说什么,她轻轻走过去拉着宋姁姁的手。张怡老师用手抹了一下宋姁姁眼角的泪水,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宋姁姁,说:

“孩子,你说是吧。”

四目对接的那一瞬,宋姁姁竟然发现张怡老师双眼放射出的光芒是多么让人无法回避,那眼神里流露着的分明就是一种鼓励与信任。那一刻,宋姁姁忽然感到这双眼神令自己瞬间长大。

宋姁姁忍不住一下伏在了张怡老师的肩头,宋姁姁脱口叫道:“阿姨!”

“孩子,走过这段痛苦时期,相信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要和妈妈一起把爸爸照顾好!”张怡老师轻拍宋姁姁的后背和蔼地说道。

鼻子间忽然又酸酸胀胀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但这一回,宋姁姁终于努力忍住了没让泪水滚落下来,她使劲点了点头。

……



半年之后,宋姁姁和母亲许如兰一起回到了老家,那里有她最亲爱的父亲。枯草摇曳,春寒料峭。在父亲的坟前,烧过纸钱磕过头之后,宋姁姁的脸上挂着泪痕,她依偎在许如兰的肩上轻声说道:“放心吧爸爸,我要陪妈妈一直到老,我们是打过赌的。”

此刻,许如兰的脸上已是泪光一片。



陈传荣,1971年12月出生于安徽省天长市。自1993年在《劳动报》发表小说处女作,至今已在《解放日报》、《新民晚报》、《文汇报》、《羊城晚报》、《扬子晚报》、《杂文月刊》、《杂文报》、《各界》、《短小说》、《槐荫文学》、《南叶》、《珠海》、《江门文艺》、《短篇小说》、《雨花》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发表散文、杂文一千余篇。有多篇小说、散文、杂文被各种媒体转载。现为媒体记者。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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