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情蛊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李庆华    阅读次数：40681    发布时间：2018-10-09

（二）

这群年轻人，共三个小伙子，是从上海来贵州的下乡知青。当公社书记将他们领到镇子上的这所学校时，他们脸上露出失望神情，但嘴上还喊着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积极改造灵魂等一些我们听不太懂的话。

他们来到我们苗家的镇子后，闹出很多笑话。他们走山路不爱高抬脚，他们把麦苗割了当韭菜吃、把草药当荠菜炒，他们把毒蛇当鳝鱼抓。有好几次，这些年轻人不小心被毒蛇咬伤，是琤瑶和她爹把从山上挖来的草药捣烂后，敷在他们的伤口才治好的。

但他们特别爱给这里的孩子讲上海的生活。房子居然不用木头来建，而且可以和对面的山头一样高；有一种车，不用牛拉，也不用烧油，只需要两根大长棍子，伸出去抵住空中的电线，就可以快速移动；还有一种火车，轮子越多，跑得越快。

所有的这一切，让这所学校的娃娃们，听得瞪大眼睛。每到下午四点时，他们按照课表教孩子们认字，说是如果能认识书本上的那些方块字，孩子们将来会知道得和他们一样多。当时在学校里入读的娃娃，全都是苗家的男孩们，苗家的女孩读到小学三年级时，就几乎全部停学了，要么在家里忙着做针线活，要么就是上山挖草药换钱买银饰。

每天下午四点钟，跟随这些年轻老师认字的孩子里，只有一位女娃，就是琤瑶。天刚蒙蒙亮，琤瑶就带着干粮跑到山上，等挖到足够的草药后，就背着背篓向学校的方向跑，以便能赶上下午四点钟的识字课。琤瑶的年龄和个头比那些男娃们都大太多了，但琤瑶一点都没有难为情。

过了一段时间，三个年轻人里的老三，从对面山头悬崖上滑下来摔死了。据说，他的父母在上海被批斗，不堪被辱，跳楼自尽了。当组织上要来清算罪人遗孤时，老三恐慌之下，爬到对面山上那个最高的平台跳崖自尽了。

年轻人中的老大，由于偷吃了公社里的几株玉米，被公社里的民兵队员扭送到省革委会去了。

三个年轻人，只剩下老二还在这里任教着。听说他写了好多的申诉信，但都被上海革委会的官员打转回来，随之带来的消息，就是他的父母，在不断地被批斗凌辱着。

这一切，这个寨子里的人竟然都不知晓，大家一直都以为是三个年轻人在共同教着镇子上的孩子们。

直到有一天，琤瑶喜滋滋地一个人躲在房间，念叨着什么“三克油”，“爱老虎油”时，她的父母才发现有了一些异常。琤瑶的二舅年轻时曾经去过省城，见过一些世面，他告知琤瑶的父母，琤瑶的心里可能是有人了，因为“爱老虎油”是“我爱你”的意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琤瑶心里有人了，作为父母也应该高兴才是，而且经过多年的积攒，琤瑶作为嫁妆戴在头上的银饰，不会比寨子里的任何一位漂亮女孩少。

当父母询问琤瑶是喜欢上寨子里哪一家的少年郎时，琤瑶一直闭口不答。她的母亲留心了好久，也从来没有听到琤瑶和哪个苗家小伙在一起唱过山歌。

直到有一天傍晚，琤瑶父亲看到她与一个小伙子手拉着手。这个小伙子，戴着眼镜，长得斯文清秀，高高瘦瘦。 

听到这里，我不由插话：“难道是学校里的那个老二？”

老奶奶说：“对！就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

老奶奶闭住了双眼，隔了好久才缓缓睁开：“还是不说他的名字吧，我们就称他为老二，要么就叫他负心人。”

老奶奶扭转头，望着对面高山上的平台，眼角似乎淌出了一些泪水。我也向外望去，那个高山上的平台，游客越聚越多。只有站在那个平台上，才可以欣赏到整个寨子的完美夜景。我的同事们，现在可能正在那个平台上拍照留念呢，而他们却不知我正在这里，继续听着老奶奶如丝如泣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