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当琤瑶的父母来到琤瑶流尽最后一脉鲜血的地方时,“天旋地转”、“悲痛欲绝”、“愁断人肠”这些词语,已经不能形容两位老人了。两位老人被苗寨族人扶回吊脚楼时,他们已经失去了全部知觉。
第二天,二舅和二舅妈以及其他一些苗寨族人,将琤瑶下葬在离琤瑶父母所住吊脚楼不远的一块山坡上。
整整一个星期,琤瑶的父母没有走出过房间,二舅和二舅妈操持着所有的后事,并照顾着琤瑶的父母。
一星期后,当苗寨族人再次看到琤瑶父母时,他们已是满头银发。每到吃晚饭的时间,寨子里的人就会发现,两个老人会望着山坡上琤瑶的坟茔呆呆出神,眼神特别好的苗人,还会看到两行热泪不时会在两位老人的脸颊涌现。
善良的苗家族人,依次到访琤瑶家里,对琤瑶的父母开导相劝,但不管来访人说些什么,两位老人都呆如木塑。人们私下里议论,不知两位老人,是谁会最先经不住打击。
不出人们意料,在腊月的最后一天和新年的第一天,两位老人相继过世。整个寨子平生第一次在过年期间,没有燃放任何烟花爆竹。外地那些每到春节就走村串乡,讨要新年礼物的龙船队、腰鼓队,一挨近苗寨入口,就被一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劝返了回去。
那一年的春节,整个苗寨一片死寂。偶尔飘扬的雪花,提醒着人们,日子仍在一天一天地慢慢过着。
听到此处,我不禁有点着急地问道:“老二呢?那个负心人呢?他怎么样了?”
“别急,马上就要说到他。”老奶奶对我说。
老二没有死。那天晚上,他肯定咽下过一口自来水,他也肯定吐出了种在他肚腹深处的情蛊之毒。因为,三十年后,他出现了,他来到了苗寨。
当他孤身一个出现在苗寨时,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他,他一个人在整个苗寨转了很久很久。直到他被带到琤瑶二舅的面前,才被二舅慢慢认出。
当时已经六十多岁的二舅像疯了一样,抡起手里的拐杖朝他的脸上,朝他的背上,朝他的肚腹,朝他的四肢用力疯打。而他,跪在二舅的面前,一下也没有躲,一声也没有吭。
二舅打累了就骂:“你这个负心人,你整整害了三条人命。不!你整整害了四条人命。你不是说三个月内一定会回到苗寨里来的吗?你不是说会一辈子呆在苗寨的吗?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负心人,你这个辜负苗家女子的绝情人。相比琤瑶的痴情,你连猪狗都不如,你,……你,……”
二舅骂累了又打。开始,这个负心人跪着挨打,后来趴着挨打,最后躺在地上挨打。
看着伤痕累累的老二,二舅妈劝住了二舅。
听老二说,他回到上海不久,政治斗争形式发生了转变,他的父母不仅没有被继续批斗,而且还恢复了工作。老二在适应上海的环境之后,对于三个月内要重返苗寨的诺言忘得一干二净,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不想提及甚至想极力忘记那一段记忆。
在他父母的帮助下,他在上海找到了工作,他结婚了,有了孩子,后来又离婚了。
在当年三个月的最后一天里,他在上海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几天肚腹特别痛,看了好几家医院也没有好,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呕吐过以后,身体才缓缓康复。
最近这一年里,他又开始感到肚腹一阵紧似一阵地疼痛,不管到那家医院,不管吃什么药物,始终不见好。相反,每到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琤瑶满身鲜血,向他频频招手。
自感来日不长的他,可能确实疼痛难忍,也可能是良心发现,他想回到这个苗寨,看看琤瑶以及他俩的孩子。但是,他遇到并询问的每一个老者都告诉他,琤瑶以及肚子中的胎儿,已经死了三十年了,直到他现在被带到二舅的面前。
他向二舅提议,在他死后,将他的骨灰葬在琤瑶的坟前,生没有陪伴琤瑶,死了,就永远守护着琤瑶吧。
我不由问老奶奶:“那他当年死了吗?”
老奶奶面无表情地说,“死了,他的坟安在与琤瑶及父母的坟相对的另一块山坡上。想与善良、美丽、聪慧、痴情的琤瑶待在一起,他不配!”
老奶奶向我指指对面的一块山坡,老二的坟就是那里,在他死后一年,坟上长出了一棵歪脖子树,一直朝这边的山坡伸着。
隐隐约约,我似乎在夜晚的灯火中,看到了那棵歪脖子树。
老奶奶对我说:“小伙子,回到房间好好睡一觉,当你明天早晨起来时,你会完全康复的,一点儿也不会影响你第二天的旅游行程。”
在临回房间之前,我问老奶奶:“您先前提到,十年前也有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听您讲过这个故事,他怎么样了?”
老奶奶说:“他很固执,听完我所讲的故事后,仍然只喝自己所买的纯净水,绝不喝自来水。”
我着急的问道:“那他也死了吗?”
老奶奶看着我,第一次露出笑容:“当然没有死。不过,他躺在这家宾馆整整三天,哪儿也去不了。进寨子时,他也戴着眼镜,长得斯文清秀,也看了好几眼我们苗寨里一位漂亮少女的眼睛,那位少女就给他拿了桌子对角最后一碗水酒,这碗水酒,只是被长老庙里的小沙弥下了普通的咒语。你喝的那一碗水酒,也是这样的。这里是苗寨景区,我们不是杀人狂魔。”
此时,宾馆老板从楼上收拾完房间返回收银台。老板对老奶奶说:“二奶奶,二爷爷身体怎么样了,还是在卧床休养吗?这个月的房租,我会打到您的微信上的,您根本就不需要亲自跑一趟的。”
老奶奶对宾馆老板说:“老头子还是那个老样子。微信那玩意儿,我们老婆子用不习惯呢。”
直到深夜,我的同事们才兴高采烈地返回宾馆。当他们看到我的时候,纷纷对我说:“唉呀,你太可惜了,没有登到对面山上的最高平台,站在那里,看到的夜景太美啦。”
我在心里笑着说,你们也很可惜哦,没有听到一个最痴情、最负心、最真实、最感人的故事呢。
(全文完)
【编辑:东乡哥哥】
是真的?在贵州20年,对于蛊大都是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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