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间同情起这个昔年有如铁公鸡般吝啬的老太婆来,有时来家,便留她吃饭。可如此一来,却如同闯了祸,她竟每天在吃饭时准时到来。试问无论如何慷慨之人,面对如此一个厚脸皮,究竟也会厌恶。母亲说:“我又没欠她的债,凭什么让她顿顿百吃?”全家一致赞同这种说法。于是在吃饭时,便闭门任由她立在外面。大概十几分钟后,我从门缝里看出去,只见她一脸充满无奈的神色,沮丧地摇摇头,然后背着手踱到别家去了……
七八个月过去了,我突然想起来,阿英婆的姑爷怎不见来接她回去过那神仙般的日子?
终于,整个村寨的人都不理睬她了,一见到她来,都如同见到瘟神般地关上了门。阿英婆确是又可恨又可怜,好手好脚不动手做,却甘愿在别人的白眼之下乞食。这几日,真不明白她是如何挨过饥饿的。却有一次,我竟亲眼看见她在路边捡学生扔掉的东西吃!她刚把弃食送到嘴边,却发现了我,她便把东西藏到了身后,羞愧地看着我。这时我才注意到眼前的阿英婆,她已经不像人了!那张又脏又瘦的脸,不得不让我联想起电影里的木乃伊,颧骨凸出,眼轮深陷,那掉光了牙的嘴唇似乎又往里深陷了许多。身上的衣服破得只成了一些布条,直脏得让人作呕。我竟不忍再看,回头正想走,却传来了孩子们的打闹声。我再看时,眼前的一幕使我惊呆了!孩子们竟把她当成一个疯子,往她头上扔牛粪!她便持着一根破竹竿向孩子们打去,孩子们嘻嘻哈哈地逃跑了。她便得胜似地拍拍手,从衣兜里掏出刚捡的那块东西,狼吞虎咽地、用她那根本没有牙齿的嘴“啃”起来。这时。孩子们又闹回来了,手里更多了一些稀泥,他们笑着闹着直把这些脏东西扔到阿英婆的脸上、身上。阿英婆见来势不小,便抱头狼狈地逃跑了。孩子们打败了阿英婆,便齐声念起几句不知何人所编的顺口溜:“阿英婆,不要脸,路边弃食也要捡,要想坐着睡着吃,这堆牛屎离不远……”我竟毫无理由地可怜起这位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有钱人来。
过不久,人人都道她疯了!有人说她姑爷给她下了疯药,有人说她儿子给她下了疯药,但俱不肯定,母亲便亲自问她。她有些急了,争辩说她没疯。多问几遍后,她便沉默了,丝毫不作答,表情甚是委屈。但经不住再三追问,她便支吾着说,她从省外回来的途中,碰到一只斗大的蛤蟆,向她怒目示威,于是精神便有些恍惚了。母亲竟相信了,连连点头说:“难怪,难怪。”再有些好奇的人问她,她便又道,在井里喝水时,发现井里有一条黄蛇向她吐信,后来就便成了这个样子……
阿英婆的行为的确像个疯子。但我以为她没有疯,她只不过在生活的逼迫下失去自尊、在别人厌恶的目光下略略胆怯了一点而已。至于似乎真遇上斗大的蛤蟆或吐信的黄蛇,这或许是为了达到别人好奇的心理而编造的谎言。再着她邋遢的形象也是莫口难辩,惟有将错就错罢了。
除了捡些吃以外,阿英婆竟又学会了偷吃。来到别人家中,只要稍不注意,她便馒头、剩菜乃至锅中的米饭随手捞上一把,装进衣兜中边吃边走了。有一次竟偷着了张会计家的鸡蛋,被当场抓获,遭到了一顿毒打。
转眼又要过春节了,却好久没有见到阿英婆出来活动了。据说她病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也瘫痪在床一个多星期,三个儿子虽然也轮流着送些吃的东西来过,却甚不尽力照料,阿英婆竟没吃上一口饭。终于,在除夕之夜一声鸣炮后,阿英婆死了。事后听人说起,阿英婆临死前,她用手指着自己张得大大的嘴向旁人示意,结果用手电一看,发现有一团东西堵在喉咙里。待抠出来一看,竟是一把已经发芽的玉米粒。
阿英婆的死,其实对她是一种解脱。然而,她的姑爷至今却不曾来过,至于阿英婆说一个月后接她回去,若不是她捏造谎言,便是她的姑爷也厌透了她,于是将她骗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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