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汽水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任健    阅读次数：45088    发布时间：2020-05-03

“时间在我的眼里开始变得毫无意义，每个星期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等待里度过，无聊的等待。期待着星期天的到来，渴望能再见她一面，没有她的时间，我总是在不停地想着她，想她的幽默、善良、勤劳和朴素。她的面孔似乎成了一幅画，一幅无论用多少色彩都无法描绘的画，我为这幅杰作沉醉痴迷。我忘不了她，我想再见到她，想和她说话，和她讨论自由，谈论生活。可是，当时间终于抵达海岸，我又见到了她时，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甚至不敢开口和她说一句话，我怎么样也想不到我竟成了一个卑微的胆小鬼，我只敢远远地看着她，欣赏着她在灶台和火炉之间匆忙的身影，她灵活又自由，熟练又从容，她的勤劳和朴质早已深深印刻在我的心里了。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又要沉浸在无助的思念和等待里了。”我又品了一口手边已经冷掉的红茶，嘴唇的干涩再次得到了缓和。

“为了改变这种无助的状态，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我要给她写情书，不，不能算是情书，一张表示感激的字条或许更为合适。我要向她表示我的感激，感谢她能教我用刀的技巧，可是我不敢肯定她是不是还记得帮助过我，于是关于如何写好一张通俗明了的纸条我费尽了心思。最终我在半张纸上写了句‘感谢你之前的帮助，假如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说。’一句很简短的话，简单到让人感到困惑，但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改变了我和她。”

“我记得那个星期天很特别，不仅仅是因为我期待了许久，还因为那几天正是仲夏时节，阳光炙烤着监狱里一切，每个人都想被扔进了烤箱一样，就连人的思想都被烘烤得扭曲异常。我把那张秘密的纸条工整地叠放在我的上衣口袋里，我做事亲力亲为害怕它有一点的褶皱和损伤。她就像赴一场约会一样如期而至，我则是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我悄无声息地接近她，大概是因为这燥热的天气，我本来就不安的心绪变得更加躁动，我用食指和中指巧妙地把纸条从口袋里夹了出来，迅速地递到她的面前，又紧张地说了句‘给你的’，她停下手里的活，用手背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惊讶不解地看着我，但她还是顺从地收下纸条。见她已经收下，我转身不顾一切地逃走了，我感觉我就像一个贼，一个刚偷了巨款，携款潜逃的罪犯，周围人目光和细微动作都能引起我的警惕，心里惴惴不安，似乎下一刻我就会有生命危险。”

“剩下的时间里，直到又一个星期天的到来，我能做只有等待和幻想，她会给我答复吗？我会得到一个怎么样的回答？等等的问题。我又想到了她那勤劳朴实的性格，想起她那双动人的眼眸，我试着用繁杂的思绪探究我产生这一切思想变化原因，可终究得不到答案。最后我只得放弃思考，努力把自己的脑袋关起来，让它停止运转是最好的方法。”

“在这停滞的时间里，星期天如约而至。我隐约记得我当时站在水槽边清洗着新鲜的白菜，她的接近没有引起我的丝毫注意，我在关心应不应该把白菜的经丝抽取，在水龙头的喧嚣声里我隐约听见某种轻柔的声音‘给你的’，一开始我以为这只不过是我的幻听，直到她将一张纸条递到我的面前我才敢肯定，她给予了我回复，为了这回音我不知等待了多久。我用湿漉漉的手把纸条快速地接过来又急忙地塞进了口袋，我不敢看她我不敢多说一句话，又把精力投注到洗菜的工作上，我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在那个酷热难耐的夜晚，我躲在被子里，借着手电筒的光芒，我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条，就像在拆解一块精密的手边。被水浸湿的纸条上，隐约斑驳地写着一排工整地小字‘我想要一瓶冰汽水’，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的愿望，一个朴实简单的愿望，我一时不能理解，但当我平静下来，我才渐渐意识到这是我一个多么自由的心愿。她所渴望的冰汽水仿佛是一把同样外界自由的钥匙，也是一把劈碎这酷热牢笼的利斧。我有能力去实现她的愿望，我也愿意达成她的心愿。”

“周一的早晨，运送食材的货车平稳地停在监狱的后门，我一如既往地搬运着各种新鲜食材。在货车就要开走的时候，我轻声叫住货车师傅，又给他递上一支烟，我对师傅说‘师傅，明天你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瓶汽水，我们这没这东西，好久没喝了想尝尝，’师傅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办的事，于是我从口袋你慢慢地掏出了五块钱递到他的手边，补充道‘买一瓶就够了。’师傅见此情景也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收下了钱，便上车走了。第二天早上，货车师傅很守信用地给我送来了一瓶汽水，虽然我知道我给他的钱够买好几瓶汽水的了。我把那瓶汽水秘密地躲藏在冷库的食材堆里，尽量不让人发现它的存在。每天我进入冷库的时候，我也会检查一遍汽水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地方，一切都很顺利，只要等到星期天，它就能完成它的使命了。”

“星期天到了，这次我在人群当中迅速地找到了她，我默默地观察着她，等到只要她一个人在的时候，我尽量做出自然的姿态慢慢地靠近她。这次，我似乎成了一位勇士，一位身负光荣使命的英雄，我把一张字条递给她，又悄声说了句‘过会儿看。’，说完这句话，她瞪大眼睛，好奇地接过纸条，我就静静地走来了。那张纸条是我前一天晚上写的，上面写着‘工作完，冷库门口见’。这简直就像是一条约会的讯息，或许说交易的时间地点更为合适。”暮色已经完全降临了，整个房间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和他面对面地坐着，但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从他那平静的呼吸中，我知道他在听着我的故事。

“我站在冷库门口无声无息地等待着，又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大概过了十分钟，她出现了。她的神色有些慌张，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面前，还不时回头张望观察四周，她低声对我说‘小师傅，你真买了汽水？我就是随便一写而已。’，‘我真的买来了，我这就给你拿。’说完，我走进冷库找个那个熟悉的秘密基地，又取出那件宝物。我回头看着她，她脸上露出那种只有孩童才会有的好奇表情，我拿着汽水向她走去。大概是因为在冷库里放了太久的关系，汽水很冰，冰到有种刺骨的疼痛，但汽水并没有完全结冰。我把这件冰冷的礼物递到她的手边，‘给，就当是我的谢礼吧，谢谢你之前叫我用刀，以后也请你多照顾。’她没敢接，或者说是不好意思接，她大概不敢相信自己这是真实发生的。‘收下吧！没事的。’听了我的鼓励，她也就没在犹豫，顺从地接住了汽水。可她只是呆呆地拿着，没有喝它的意思，‘现在就喝吧！不然没机会了。’她依旧没有动静，水不停地从汽水瓶的瓶底滴落，她捏着汽水瓶的双手也被浸湿，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我从她的手里夺过汽水瓶，用牙齿狠狠地卸下瓶盖，把汽水递到她的唇下，‘喝吧！’这下她终于算接受了，她惊慌地从我手里接过汽水，把瓶口放进嘴里仰头喝了起来。我看见冒着泡的清凉汽水滑进她的嘴里，又在她的喉头上滚动，然后途径食道，抵达她的胃，最后又透彻她的心扉。这一切是那么奇妙，我感觉我就像一个大人给自己许久未见的孩子带来了她盼望已久的礼物，我的这个孩子又是那么的可爱天真。”

“我记得她那时只换了三口气就把那瓶汽水喝完了，想着还真是后怕，喝完汽水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腼腆地把空汽水瓶还给我，说了句‘谢谢。’表逃也似的离开了。即便到了现在，我记忆里留有关于她的声音还是那句‘谢谢’，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对某些最后的东西总有着无法抛弃的印象，她的那句‘谢谢’是获得那种短暂自由后的挽歌，也许就是因为这自由的气息，她的的声音仿佛有着魔力，一种清越悠扬洞悉万物的能力。”

“那之后的一周里我仿佛成了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眼里是所照应的一切都呈现出一派熠熠生辉的景象，不管我走到哪里，哪里似乎就变得充满活力，对平淡无奇的生活我又生出了希望，工作中的疲惫我也将它抛之脑后，我的眼里只有明天，那个能再见到她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