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由于李小刚跟警察称呼了一个老子的原因，被派出所关了整整半个月。杨家寨中学的校长几经考虑，召集学校领导经过研究，就以他不务正业打架斗殴为由，开除了他的学籍。

在李小刚老家李家湾，半个月不见儿子的身影，父亲李大刚就利用赶场天跑到学校找李小刚。他问了几个老师和学生，他们都说不晓得。他又慌慌忙忙的跑去问校长。校长说：“哦？你就是李小刚他父亲啊？瞧瞧你，瞧瞧你，你对儿子是怎么教育的？带头闹事，打架斗殴，还把我们保卫科的两个老师都打得鼻青脸肿的，已经开除了！”

“啊？打架？开除了？”父亲顿时吓得双脚跳。

“是啊！就是开除了啊！”校长说。

“哎！哎哎！校长您看这样可以不？看在我这个从朝鲜战场上转业回来的老志愿军的面上，给他个警告可以不？”

校长立刻睁开大眼，顿了顿，提起开水瓶，倒了一杯温开水端到李大刚面前。

校长说：“哦？你是志愿军啊？”

父亲说：“是啊，未必还有假唛？您看，您看看我这毛毛帽子，还是从朝鲜戴回来的呢！”

“那么这样说，您老可是最可爱的人了哈！”校长眉开眼笑。

“可是，可是我家小刚到哪里去了呢？”父亲李大刚焦急的问道。

“好吧，那我带你去见你家这个调皮捣蛋的宝贝儿子，李小刚少爷！”

那天中午，父亲跟着校长一起来到派出所的时候，李小刚全然不知。此时此刻，他正哼哼着一支吊儿郎当的小调儿：

“山城呀山城呀山城的水，

嘉陵江水清又清，

我在江上看阿妹，

阿妹是天上的一颗星．．．．．．”

还在昨天，半个月前，给他把那一头瓦尔特保卫沙拉热窝似的乱发剪了个七长八短的怪发的警察，又把他那韭菜一样冒出来的头发推了个光光头。

警察一边推，一边嘲笑说：“哟呵！还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了哈！”

李小刚哭笑不得，这下可好，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劳改犯一样学着迟志强的哭腔调子唱起了。

“一不该呀二不该，

你不该偷偷摸摸把我来爱，

偷偷摸摸爱我也没关系呀，

你不该跑到我的家中来．．．．．．”

这些小调，当年可是被作为黄色歌曲就像洪水猛兽一样加以禁止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水宜疏而不宜堵，越是禁止，传唱的也就越多。学校里一些男生女生，有的偷偷摸摸地传抄着当年家喻户晓的***《少女之心》手抄本，有的偷偷摸摸的传唱这些撩拨情怀的、足以叫青春少年们心惊肉跳的所谓黄色歌曲。杨巧玲和一群女生在学校偷偷摸摸地学唱的时候，总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哈哈大笑。回到家里，她爬在阳台上，每天听到李小刚以吊儿郎当的腔调唱着这些歌，觉得李小刚的腔调反而比他们在学校偷听和偷唱的更有魅力，更能催人泪下。渐渐的，杨巧玲一天不听到李小刚的歌声，心里反而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没有手也没有脚，却分明又扯着她的神经。那天，她探出头去，猛然看到下面禁闭室的李小刚光着个脑袋，就跟电影《少林寺》里面的觉远和尚一模一样的样子，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哎！笑了哪样啊笑？没听过和尚唱情歌吗？小泼妇！”李小刚破口大骂。

“呸！哪个笑你呀？流氓！疯子，你要当和尚啊，活该！”杨巧玲一边与李小刚对骂，一边感到特别开心。她忍不住弯下腰去捂着嘴巴悄悄大笑，转来转去的笑，滚去滚来的笑，把眼泪水儿都笑出来了。

忽然，禁闭室小坝子围墙的铁门“咔嚓”一声，昨天给他梳光光头的警察一脚踏了进来。警察说：“李小刚，这半个月你玩儿够了吧？”

“安静的小院子里，有吃有喝，有唱有跳的，还没玩儿够呢。”李小刚说。

警察大喝一声：“竖子不可教也，滚！你跟我滚出去，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李小刚被警察揪住衣领跌跌撞撞的推出小院，没想到父亲上来就是一顿痛打。

父亲气急败坏，连打带骂的吼道：“你这个狗日的！不争气的狗东西！猴子抽得上树，狗就是抽不上树啊！报应啊报应！你把老子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父子俩发生如此剧烈的冲突，警察和校长立即走上前去拖架，劝阻。

“看老子不打死他！看老子不打死他！”李大刚被人拖走的时候，越拖越起劲，嘴里对他骂个不停......

......想到这里，李小刚禁不住自嘲，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他想。这样想着，就像从山头掉到谷底一样的失落，失落，感到一种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的失落。要是中午不那么冲动，啷个会关进这里来呢？

自从跟杨巧玲结婚以后，父亲几次三番的催他们走出家门，“出门去闯一闯社会，出门去学学做生意。”父亲说。

可这刚出门就遇到警察，还没有成交的生意就因为自己冲动而泡汤，这生意啷个还做得下去呢？

“逞个哪样匹夫之勇嘛！”他自责道。立刻，他深深的觉得对不起杨巧玲和她父母，以及和远在李家湾的父亲李大刚。

一种负罪感从心灵深处漫延开来。“咳！”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咳！人要是背时了，怕是闯到扁竹根都是蛇哟！”李小刚自言自语地说。都说没吃过黄连的人不晓得生活的甘贵，没进过牢房的人不懂得社会。经过今天这一遭，彻彻底底的冷静下来，他算是完全懂事了。这个时候寒风飕飕的，也不晓得杨巧玲为自己焦急成什么样子了呢！他想，一下子心疼起自己的媳妇来。

后悔，真是后悔！都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退一步天高地阔。今天却是旧病复发，我这究竟是啷个做的生意呢？都是从学校开始惹得祸，读书都读到牛屁股里去了！李小刚为今天的冲动深深的自责，更为过去曾经作为杨家寨街上的老大洋洋得意、自我炫耀和夸夸其谈而感到羞耻。

（11）

杨巧玲折回羊肉粉馆，对赖云斋说：“大爷，等哈儿李小刚来您这里的时候，就麻烦您跟他说哪里都不要去，等到我哈！”

赖云斋有些诧异，说：“哦？他没在楼上啊？”

“没有，晓得他到哪里去了哟。”杨巧玲答道。

“那还不如你在这里等他好呢。”赖云斋说。

“不，他肯定是到车站找我去了，找不到的话，他会着急的。”

“哦，那你去吧，他要是来，我就照你说的跟他讲。”

杨巧玲来到客车站火烧火燎的找李小刚，可是四处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他。她估计李小刚到行李寄存处去取过背篼，便径直朝行李寄存处窗口走去。

“那几个狗日的地头蛇，平时老是称王称霸的，今天算是遇到高手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打得好，好过瘾啊！”

“听说那个年轻人是从少林寺下来的和尚，就他们那几个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嘛！”

“什么少林寺下来的和尚哦？瘦瘦的个子穿了件破旧的中山装，是从乡下来的混混儿，还留着个二杆子的头式呢。”

“可是他再会打也打不过警察呀，这不就被抓去关起了吗”

杨巧玲越听越不对头，他们七嘴八舌的所描述的年轻人，不就是李小刚的德行吗？她凑过去问道：“你们所说的那个人，他是不是叫李小刚啊？”

“哼！我看你是问的稀奇，谁知道他的猪名狗姓哟！”一个穿着喇叭裤留着披肩发的中年人说。

“那你晓不晓得他被抓去关哪里去了呀？”杨巧玲问。

“关到雷台山拘留所去了，我亲自看到警车拉去的。”有人答道。

杨巧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雷台山拘留所。值班的警察不让进去。她就对着铁门大喊大叫：“我来看我老公，怎么不行啊？”

值班警察操着一口普通话，问道：“你老公？你老公是谁呀？”

“是谁？人都被你们抓了，还不知道他说谁？李小刚，就是刚才被你们抓来的李小刚啊！”杨巧玲大声责怪道。

“刚来的？刚来的可不能见。”警察说。

“那你们把我也抓起来得了。”杨巧玲一屁股坐在铁门前。

值班警察把铁门锁紧了，转身朝坝子前面的办公楼走去。不一会儿，来了两个警官，其中一个幸灾乐祸的对杨巧玲说：“哦呵！还挺能泼的哈！”

杨巧玲白了他一眼：“把我也抓起来得了，把我和李小刚关在一起。”

“还真想得出哈，这世界上哪有把男犯人和女犯人关在一起的道理呀？”

“那我不管，反正我要见我老公。就算他犯了天大的王法，作为家属，总有知情的权力吧？”

警官愣了愣，说：“你在这里不依不饶的，妨碍公务，就不怕我把你也关起来呀？”

杨巧玲横下一条心，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要你把我们关在一起，我就不怕，求求你了。”她说。

“那，就请进吧？”警官左手一指，给她让路。

警官带她走到一间禁闭室前，看守啪地一个敬礼。警官扬手示意，叫她进去。铁门打开，杨巧玲就乱了阵脚。

“怎么了？怕了？”警官说。

杨巧玲大骂道：“李小刚，你狗日的！跟我出来！”

里屋铁门哗啦一声打开，李小刚出来了。他愣着眼睛看着杨巧玲，说：“巧玲，你啷个来了？”

杨巧玲差点没扇他，骂道：“啷个来了？都是被你给害的！”

李小刚一脸惭愧，他说：“今天我确实不是故意惹祸的，那些狗日的太过分了，我实在忍不住。”

杨巧玲一时怒气全消，满口和软的语气说：“忍不住也要忍，这样下去，往后我们啷个做生意呀？”

转过头来，她问警官，“叔叔，他在这里要关多久呀？我们可是刚从乡下来的年轻人，不懂城里的规矩，您就开开恩，网开一面吧。”

警官说：“刚才还不怕，还神气十足的，怎么了？见了禁闭室就改口了？”

杨巧玲一头给他跪了下去。看守一把将她抓起，“干什么干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嘛，干嘛这样啊？”

“那要关多久啊？”杨巧玲泪流满面的问道。

“多久？这就要看你们两的态度决定时间了。”

杨巧玲正要开口，警官又说：“行了！等我们调查清楚再说吧。”

李小刚顿觉万箭穿心，把脸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