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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秋雨里
信息来源:本站 发布    作者:袁定鸿    阅读次数:53402    发布时间:2021-01-19

 

夜,终于还是静了下来,我茫然地来到洗澡间,大开了窗子。风,冷冷的,水,凉凉的,月儿,黄黄的,所有的东西都成了隔夜的烙饼。我将龙头开到最大极限,钻进了凛冽的瀑布里,张开嘴,发出孤狼一样的凄惨的长嗥,在身上胡抓乱掐,待头脑全部静了下来,却见一只甲虫,仰躺在地上,六条腿求助似的摇摆,先前,我是听见它飞撞的声音的,现在,大概是晕了。这只呆虫,窗明明是开着的,为什么飞不到自己的天地里去。

人生是一出又一出的戏,高明的编导早已为你作好了详尽的布局,无论你穷尽毕生的精力去抗争,都是徒劳,况且,演完了一出,还有另一出,生旦净末丑的角色,你都会得到扮演的机会。

可怜的碧柔,因了那次花园里的约会,钻进了梦里,依附在我的神经中枢。我开始无休止地做作相同的梦:废弃的花园,凄冷的缺月,无语的大树,两只伤痕累累的青鸟,在比路还长的相思里,走近,钻入世俗茂密的枝叶间,寻寻觅觅,想筑一个温暖的巢穴。

这是初夏的第一场大雨,天先是病态的黄,云层很厚,停滞在山峦间,蝴蝶在阴暗的叶丛里趴着,飞不起来,像碧柔被子上固定的,褪了色的图案。妻到县城参加别人的婚礼去了。我把心情极度的放松,有意无意地,从校园往家的方向走。路上,想起曾经见过的一株幼小的榕树,如果拔去送给碧柔,该是多么有意义的礼物。到了榕树生长的地方,只剩下已经干枯的根系,空自留给我悠远的怀想;生命如是,一旦缺少爱的滋润,枯竭就成了早晚的事。

稍往回走,再左上,是一株年轻的大叶榕,枝干遥遥地托住天空,叶则圆圆的,仿佛碧柔刚用水洗过的眉眼,在偌大的自然的床上,回味着生命的激情。榕树下的大石头,默默地躬伏着,任由根系伸进石罅里,男人一样,心甘情愿地,为爱情作恒久的蛰伏。

雨说下就下,在一阵激情澎湃的雷的交响中,疏疏落落的,很是饱满,像病床上的碧柔的泪。碧柔是不是在家,如果不在,大雨将会淋坏她的脚的。我这样想着,赶忙为她发出了信息:碧柔快跑,大雨来了!信息刚发完,果真见大雨如万马奔腾,并夹杂着凄厉的狂风,砸得树木不停地伏下去,再扬起来,醉汉一般。瞬间,地面就反弹着密密麻麻的水珠,一层密不透风的水的白雾,弥漫到了比人高的地方了。

雨停了,我却着急起来,顾不上漫过脚踝的污浊的洪水,跨上摩托,一任耳旁的风呜呜作响,来到碧柔的家里。

碧柔真的被雨淋了个透心凉,但已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只见她两颊酡红,一绺乌黑的秀发蜷曲在耳际,水正顺了头发往下滴,那水滴成的是感叹号下谁也无法隔开的圆点。

我曲着十指,将手缓缓地伸了过去,捧起碧柔又尖又圆的下巴,嘴唇一再嗫嚅着,然后蹲下去,对她作了长久的仰视。

我们成了爱的花园里的雕塑,偎依着,谁也没有说出心里念了千遍万遍的话语。

婚姻是一个不定准的概念,就像实际生活中所见着的“×”,这“×”,在教师眼里,是错误;在木匠眼里,是保留;在标牌上,是禁止;在犯人眼里,是死亡;在计算机上,是取消或关闭。谁要作一个什么样的选择,那是他自己的事,算是权利吧。

我开始和碧柔秘密相爱。

睡之前,我总要写一篇关于她的日记,把看到的,听到的和想到的有关她的事,认真地写下来,乘妻子熟睡之时,起床,再到户外,就着手机微弱的光,轻轻地念与她听,那边,有时是长久的沉默,有时是微微的叹息,有时是憋了很久再传来的一声啜泣。我也为她写诗,有一首叫《苦河》的,这样写道:

 

             我是爱情中的一粒砂

               想在你的河里长大

               风轻云淡的日子

               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你是我生命中的一枝花

               我想在花蕊里和你说话

               蜜蜂扑窗的日子

你在想我还是想啥

 

情是人手中的一缕纱

透过纱我见你有泪下

没有家谁不想家

我的家你说到底在哪

 

云是雨依恋的家

睡梦中我又见着你啦

鸟醒来在窗前啁啾

你是我心中的那个她

 

写完日记写诗,写完诗再拨个电话,听她糯米酒一样的声音,这成了我每天必须温习的功课。日子长了,我就有了看她的强烈愿望,于是,在无月之夜,我来到她门前的那株梧桐树下,细数着地上的落叶,直等到她有事开门,再转身进屋,这一切,都是瞒着妻子,还瞒着碧柔,在暗中进行的。

在暗夜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世界真黑,没有月亮,星星远远地逃匿,尘世的鬼魅顺了路走,散布着黑色的信息,我的事被一个老女人传了开去。

这个很老的女人,戴一副少女时代的假发,穿一条红绸镶边的半透明黑纱裤,左手常握成拳状,斜插在裤兜里,在腿与腹的交界处,撑着,形成一个吓人的肉瘤。她的事是整日里传播新闻,低声细气的,因为她还戴了一副假牙,如果声音高些,强大的气流就会把牙齿震落,闹出笑话。

这一夜,我又去看了碧柔,但也是在那树下偷着看的,回来的时候,见有妻子在内的几个妇人围着老女人,伸长了脖子,头挨着头,听她说话,当我走到她们面前,老女人挂了深刻的笑,盯了我看,之后,低头,见裤子的拉链滑了下来,未想着把两腿合拢,就极认真地,艰难而劣拙地,往上一扯,拉链的一声,裂了开来。妇人讪讪地直起腰,迈着恐龙的脚步,左摇右摆,回家去了。

人们准备睡觉的时候,我们家发动了大规模的新式战争,比老美打伊拉克还惨烈。妻一进屋,先把头发散乱了,虎着靛青的脸,冲着我大口大口地呼气。我见苗头不对,忙缩短身子,想要进屋,不料她更快,早揪住了衣领,狠劲地拖过来搡过去,我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头又抵在我的下颌,像小孩打撞鸡一样,不停地向上撞。

你是鸡巴卵的老师。妻一边撞,一边顿着脚嚷道。

有事好好讲。

你他妈玩女人!妻改用两指掐着我的嘴角。

原来是这样,我懒得解释,乘她松懈的当口,猛力挣脱控制,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插上门,把自己抛在床上,喘气。妻却绕到了后窗,捡了石头,劈里啪啦向床上摔。我无可奈何,急忙开了后门。她猛地一推,门撞在墙上,发出震天价的声响,进了屋,妻抢前一步,箍紧我的手臂,借用她的力量,不停地用我的手打她的头。

老实点!你玩女人,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现在的社会,只有妈是真的。我开始有了火气。

你敢骂我?妻向前跨了一大步,指着我的前额,你敢骂我不是真的?

由你怎么想。

……

后面的细节真的模糊了,我只清楚地记得,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来到碧柔门口的梧桐树下,紧紧地抱着给我无穷温馨的梧桐,一任泪水自由自在地往下淌。

从这以后,我开始害怕回家,更害怕天黑。

世界真黑。长久在黑暗中生活的人,总希望见到一丝曙光,即使那光很弱,没有生命的意义,他也要挣扎着,爬到光的领域里去。

没几天的一个夜里,碧柔知道了我们战争的原委,刚拨通电话,就哭了。

听着那抽抽嗒嗒的声音,我找不到话说,又想到校舍里那张老式婚床,松木做的,重如磐石,呈土红色,帐顶用十几根细木条拼成俗气的图案,帐架里面,常有老母虫努力地蛀着,一到晚上,又可以听到咯嘎咯嘎的声响,直传到窗外边去。

自从老美打了伊拉克,我不再和妻说话,更不想在家吃饭,仿佛坟墓边的孤魂野鬼,独自背起行囊,作伤心的漂泊。也因为这次战争,我真正地飘到了另一座山峰上去。

我开始频频的拨打碧柔的手机,双方有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但一直让手机连通,静静地,满怀心事地,听着对方的呼吸。

有心灵感应的人,老天在冥冥之中,总会赐予见面的机会。

我和碧柔能一起,是孩子彻住院后的事情。

那天傍晚,我骑车回家。家里空无一人,一派冷锅冷灶的样子。这时,邻居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喘着气说,彻受伤了,在镇医院里。我心一紧,急忙赶到那里,医生正翘起二郎腿,向外张望。待见到彻,他的脚背已肿得如发酵的糕点。妻沉着脸,想哭,但不见眼泪,我慌忙解释说,手机无电了,供电所也停电。

这是趾骨骨折,把握只有七成,治还是不治?医生乜斜着一只眼睛,甩过来这句话,转过脸去,重新换了二郎腿的姿势,又向外张望。

治当然要治,但不应该会在这里。我向医生弯腰,作了个抱歉的姿势。

彻被我和妻子送到了市区最好的骨科医院。

主治医生有五十来岁,刀条脸,眼光极为阴冷,像暗室里的X光,直透到病人的骨髓里去。

谁的孩子。他扬起下巴,问。

我唯唯诺诺的作了回答。

医生开始讲彻的症状和治疗方案,恰在这时,碧柔来了电话,刚说出住院没有,医生似乎极为窝火,闪电似的夺过手机:你有病啦你。他俯下身子,将脸直逼到我的鼻尖上去,把牙齿磨得嚓嚓地响,对我这样说。

医生总算给彻做完了手术。剩下的时间,让我彻底的翻晒了一下自己的心灵:妻子的红杏出墙,碧柔跌宕起伏的个人经历,我的屈辱和愤懑,医生的阴冷的目光和话语,在一起搅和着,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旋涡,把人直压到旋涡的深处,呛了一回又一回,逼得人的神经开始错乱。

大凡看到过花开花落的人,都有隐疾。

我们是住在疯人院里的。要疯,就彻彻底底的疯它一回,我急忙跑到医院的卫生间,拨通了碧柔的号码,提高嗓门,像在宣誓:碧柔,在家等我,今晚,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你。

透过车窗,雨如疯汉的长鞭,在这个空荡荡的大地上,卷起无数个令人眩晕的晶莹的水花,透过这一朵朵的水花,我仿佛已经看到了碧柔,她孤独地站在阳台上,痴痴地想着心事。

再大的雨,累了,终究是要停下来。大地上的花草树木,在水里彻底地漂洗了一遍,捞起来,拧干,摆放在原来的位置。有月徘徊于东山之上,给所有的景物和心情,涂上了一层淡淡的,均匀的辉光。

我和碧柔终于又见面了。仍然是那梦一样的月光,但我走上了她的曲折如心事的石梯。门是虚掩着的,碧柔早站在门旁,张开深潭似的大眼,扬着头,让碧波的光荡漾在我的脸上,忧郁,清亮,更有几分持久的焦渴,她的嘴唇半开着,舌尖轻缓地弹跳,那未康复的左腿,曲成柔和的三角形状,熨在了灯的光下,像心事,在作徐徐的流淌。

我轻轻地扶着她,真害怕把她碰伤或者捏碎。这夜,碧柔穿着一套蓝底白花的短裙,像一只云雀,眼里有了欢快的声音,袅袅地,直滑到了窗外的梧桐树下。

我把碧柔扶到沙发上坐下,第一次认真的端详她:浑圆的双肩,印着几点蚊虫咬过的痕迹,小巧的鼻翼,点缀在饱满而平滑的脸上,一头柔顺的头发,梦似的,很随意地飘在蓝色的山峰上面,散发着采乐的清香,给人与无穷的诗兴。而我,在这蓝色的诗的火焰里,正让自己孤独的心,作最后的,猛烈的燃烧。

窗外,树下,鱼儿正欢快的游来游去,树下没有水,是树的阴影在不停地摇曳。碧柔像是喝了酒,微醉,两颊绯红,睫毛向上翘着,湿湿的,仿佛两汪清泉,让我焦渴的眼神,变成两条鱼儿,悠然地在里面游走。我捧起碧柔的秀发,一根一根的拈起来,又放下去,像弹着一支古曲,每一根琴弦都在撩拨着一种忧伤的情愫。渐渐地,碧柔没有了坐着的力气,耳垂极缓慢地挨近了我的脸庞,她的人已整个地躺在了沙发上。我低下头,让我的潮湿,与她的潮湿,紧紧胶合在一起。时间静止了,惟有树下的昆虫在弹着琴弦,声音颤颤地,牵引着我的手,在碧柔的颈上游走,那里有一颗突起的黄豆般大小的黑痣,我在那痣上恣意的吻着,觉得自己已经成了那颗小痣,永远镶嵌在了她的身上,渐渐地,被琴声牵引的手,越过了浑圆而极有弹性的山峰,再来到了广袤的平原,爬向了平原与沟壑的分水岭。我已经意乱情迷,努力地寻找着裙带的扣结,想穿越诺曼第防线,再去归隐于情感中的世外桃源。不料,窗外的树下,一只夜鸟的一声,像一支死亡之箭,迅疾地穿越漆黑的夜空,惊得我和碧柔突然间停止了动作,几乎是在同时,我见她眼里积满了水的光亮,她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怕那水的圆点落下来,破了,但最终还是欢快地滑了下来,映着窗外凄冷的圆月,在脸上,把泪水拉长成两个椭圆的月亮。

月亮隐去的时候,天已经呈现出深灰色,那是快天亮的预兆。

天亮了,我推开虚掩着的家门,母亲早已起床等候着,见了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开始阴雨绵绵似的数落:你爹死了,我是怎么过的?我孙子的伤怎样了?你们夫妻见面为哪样总是大眼瞪小眼?深更半夜你到哪里去了?

这些问题,在中年守寡的母亲面前,我一个也无法答出。父亲逝世后,母亲一直孀居,一步一滴泪水,走过了人生的若干风风雨雨,让我和弟弟都有了工作。现在,母亲人已老了,脸仿佛秋季里已风干的茄子,没有了昔日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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