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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秋雨里
信息来源:本站 发布    作者:袁定鸿    阅读次数:53306    发布时间:2021-01-19

 

我情不自禁地拉过碧柔的手,饱蘸了湖水,在她的手心轻点着:碧柔,今生和来生,我都要做你的影子,永远。

碧柔的心突然间似乎被强大的电流击中,猛烈震颤起来,抖抖索索地伸过双手,将我的头抵在她峭拔的峰峦间,扭动着腰身,让两人的身体,有更大面积的接触。我再也压抑不住分居后的焦渴,紧紧地拥着她,把她放倒在湛蓝的天幕之下,自己像一只小船,在碧柔的波峰浪谷里,放开理智的木桨,不停地颠簸着……

碧柔的泪漫了出来。

湖在船的重压下微微地喘息,天幕不停地颤抖,就抖落了几颗星星,悬浮于沉寂的半空。

夜,来临了。

在爱的浸润下,我们找不着回家的路。爱情是伟大的,也是渺小的,渺小其实也是一种美,一种飘渺而凄凉的美,仿佛天上那孤寂的寒星,因为太过遥远,就给予我们无穷的憧憬,哪怕生存是多么的严酷,只要得到生存以后,人,都会像疯子一样,即使步履维艰,也要寻求真爱。

来到一家简陋的饭店,要几样清淡的小菜,我和碧柔对饮起来,被长久压抑的啤酒泡沫散漫开来,在碗口泛起多彩的浪花,我和碧柔相视一笑,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对门的老奶奶看到了,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张开无牙的嘴,嗬嗬大笑。

我们醉了,仿佛一株未经风雨的榕树,在狂风的劲吹下,树朝左摆,影子也朝左摆,这时候,忽听得手机美妙的乐声响起,母亲焦急的声音传来:弘,你在哪里,彻出怪事了。

我慌忙把碧柔扶上后座,乘着凄冷的月色,向家里驰去。

家里只有一盏孤灯亮着,妻在客厅里咿咿呀呀地干嚎,彻蜷缩于音响背后不敢出来,母亲表情木木地,未开口说一句话,我方知事态确实有些严重。

这一晚谁也没有睡着,因为彻这样的年龄,做了让人揪心的事,半夜里,妻是把彻从另一房间揪出来的,那房间住的是女生——我们的家太是宽敞,就租了出去。

第二天,妻的婆家来了好多的女人,全部环坐在客厅,有的高昂了头看天花板上有没有异物,有的眼睛似闭非闭,流露出不屑,但都显着德高望重的样子。妻流着泪,声音高一句低一句地在诉苦,让人觉得是老尼在做迟暮的梵唱,说到动情处,放开嗓子尽情地哭,高亢而急促,像年轻的男高音在练嗓。这些女人听了多时,交换着把目光砸在我身上,那光比天山的寒冰还冷,最后,她们给了一个总结性的告诫:你是知识分子,更不对,要当心工资。妻破涕为笑,把鼻孔下粘稠的液体向手腕上一揩,焕发着精神,摆饭去了。这些女人跟着她,往厨房里钻,每抬一盘菜,她们的嘴巴似挂在妻的耳朵上缺口的耳环,一开一合的,但听不见说些什么,只从妻走路的精神来看,猜想她的血里已被她们注入了新的东西。

我像呆子似的坐在沙发上,看她们在桌子上勤谨地敲锣打鼓,嘴里发出山崩地裂的声响,有时又觉得有迪斯科舞曲的韵味,陡然间觉得很是开心。

何须烦恼?

烦恼也是人为的虚构。隔着一层虚幻的面纱,亲情一旦被亵渎,就变成垃圾上空零零星星的尘土,被狂风一抬,就不知该飘往哪里去。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虽然已近黄昏,但赶集的仍然行色匆匆,认识的,不认识的,去的去,来的来,拖着疲惫的脚步,怀揣着一份挥之不去的心事,把山颠苍老的太阳当着唯一的希望,或者回到沉闷的家里,或者从沉闷的家里出来,都要在这街上长长地吐几口气。

太阳终于无力地躺在了山尖,生意冷清下来。时光榨干了所有人的力气,理发的那位老人,却还有一点儿精神,手捧了胡琴,伊伊呀呀地拉着,唱道:一棵梧桐一棵松,一块沙田被水冲。一街男人无女人,一屋女人缺老公。

老人的歌悠长、凄苦,是被古老的孤独所浸润的心灵的独白,他没有女人,因为身上的要塞曾被战争的弹痕所创。没女人的男人是残疾人。残疾人的心里,只会唱一首叫做心碎的曲子。

我的碧柔,有好几天没有和我见面了,电话也没有来一次,我猜想那是岳母逢人就说的一句话起了作用:见着碧柔,我要把她的头发扯下来,捆上她的手,让她在满街亮亮相。

胡琴仍在咿咿呀呀的拉着,却始终割不破夜幕,老人才终于想起收摊。老人收摊了,我又成了孤独的鸵鸟,茫然地钻进夜幕里去,心事就更加冰冷:已近不惑之人,要为人子,为人师,为人父,为人夫,纵使你有七十二变,终究逃不过世俗的五指山。从蛮荒到现代文明,多少先贤皓首穷经,去讴歌婚姻和亲情,然而这些变故,使我觉得它们也只不过是一双廉价的袜子,当你脱下放入橱柜以后,需要再次穿它,却有了洞,那洞比袜子还要大得多。

我无法见到碧柔,妻的许多亲戚,都放下了不太重要的活计,在镇的各个十字路口,进行布控。妻的嗅觉比猎犬还灵敏,无论谁拨来电话,哪怕是憋不住了要上厕所,她也要劈手夺过手机,愣头愣脑仔细研究一番,再怨毒地将手机抛甩在沙发之类的软物上,拍两下屁股,才去做她永远也做不完的私事。

碧柔整天把自己囚禁在房间里,不开门,不开窗,生活上的一应采买,都有她的女邻居操持。这个女邻居,是一棵被大石压着的小草,只透着没见着阳光的嫩黄,快三十的人了,了无一点爱情的垂青,她说:宁愿就这样过活,婚姻,只不过是一瓶甲胺磷,即使兑了水,也要慢慢的把人毒杀。

她和碧柔无所不谈,我千方百计打听碧柔的消息,但她都总是默默的摇头,再悄悄的走开。我在他后面跟踪,仍没有碧柔的影子。我觉得自己是一头饿极了的雄狮,狂躁地满街游荡,搜寻着可能出现的猎物,那一天,却在推着车卖锅贴的摊子上遇见了她,仍是穿一件蓝底白花的短袖裙,膀子上有几点被蚊虫咬过的痕迹,只是背影显得清瘦了些。我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看着她毫无声息的慢慢的推着车走,她走一步,我跟着走一步,她停下来,我跟着停下来,我一直从街的这头,跟到街的那头,终于见她转了一次身:哪里是碧柔,分明是另外一个女人。一刹那间,我的腿像是面粉做的,被调皮的小孩恶作剧地泼了一瓢水,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软了下来,瘫坐在街面上。

雨是什么时候下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天当时没有一点阴云,更没有一点雷声,雨就毫不客气地下了,斜着它的身子,乱麻一般,在我的身上编织它自己才懂的网,但是,从屋檐落下的雨滴很大,像离情别恨过后,伊人独自神伤的眼泪,很久,才滑落一滴。

我没有勇气再在家里居住了,更不敢给碧柔去电话。人,要是欠上别人的债,往往要用一生去偿还。碧柔为我,经受了女人难以经受的社会压力,如果哪一天,我悄悄的闭上眼睛,有碧柔拉住我的手,我会对她说:我的真爱,今生欠你的,来生再还吧。

现在,我难以闭上眼睛,那是思念碧柔造成的失眠,于是,当万籁静寂的时候,我明知道碧柔早已关了手机,就开始鼓起胆量为她打电话,电话那头,是业务员甜甜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但我不妥协,一晚上上百遍拨打那相同的号码,直至手机发烫,再在自己的身上写着碧柔的名字,把一日的思念都写在毛孔上,让它通过毛孔,渗进心房。有一天凌晨,电话终于通了,却是一个孩子的声音:我去叫妈妈接电话,妈妈,摩的来电话了。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从看到孩子的相片到想念碧柔,到很想见见她的孩子,到首次听到孩子的声音,我的角色转换了。

我是摩的。

摩的的职业是把陌生人送到心灵旅行的驿站,再接下一份揉皱了的无奈,又去寻觅另一副陌生的面孔。世界于他,永远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包括爱情的归宿。

我连做摩的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的后座上,永远载着的,都是熟悉又陌生的妻,和一份世俗捆绑好了的舆论的重物,因了这层关系,我只好把碧柔装进梦中,特别想她时,我驱车回家,爬一段崎岖的乱石路,让被蜗牛爬过的玉米叶,割破早已受伤的情感,去看她的老人。

她的老人在一次酒醉后腿受了伤,所以很少出门。受伤的人最爱酒醉,酒醉的人心灵都有创伤。那一夜天很黑,只有一点微火似的孤星,无力地垂于老人黑沉沉的房顶上。碧柔没有来家,但我已看见了碧柔,她就是那颗孤星。坐在老人的门口呆了两个小时,玉米叶上的露水已打湿了衣裳,彻骨地冷到心里去。碧柔的兄长醉醺醺的从外地回来,见着是我,强邀着去喝酒。酒没喝多少,人已糊涂地醉了,碗在手里颤巍巍的晃荡,劣质的苞谷烧泼在了胸襟,眼前全是碧柔可爱的身影,幻化成一袭白衣,重孝一般,在无边的夜里祭奠着爱过她的人的浮萍般的灵魂,嘴里似乎喃喃的念着:衣上酒痕心里泪,点点滴滴,都是相思意。碧柔老家的邻居,我的姐夫扶我睡觉的时候,我恍惚记得,天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轮失血的太阳,和一轮苍白的月亮,隔着遥远的距离,想要亲吻,却怎么也走不到一起去。

天上真的什么也没有,像刚出生的人,和已死去的人。等到酒醒过后,我的心里什么也没有,仿佛一幅画的空白,留得越多,越显现着凄美和悲壮。

沿着乱如心事般的石子路,虽然家乡的玉米叶尽情的挽留,我还是走了。这是一段下坡路。我拣起许多石子放进衣兜里,这些石子,都是碧柔踩过的,一定有着碧柔恒久的体温。无碧柔的夜,最是漫长,我需要石子的抚摩。

和碧柔的最后见面,有赖于妻子推波助澜的漫骂,本来,那次和碧柔在湖畔简单的聚餐,只是人最正常的生活所需,妻子却大造声势,并拨了电话大骂碧柔:你有脸用弘的钱!碧柔恨恨地顶了一句:我爱弘,无论今生和来世,弘都是我的!

雾来了,很是清淡,当碧柔约我到那座废弃的花园,不见她说一句话,只见她抖索着双手,把一只薄薄的信封插入我的上衣口袋,再用特意带来的已穿好线的针,为我缝合了像是伤痕的袋口,转身,飘然而去。

碧柔走了,我撕开上衣的伤痕,信封里竟是那日湖畔的所有生活费用。没多久,我分明听见车轮飞速旋转的声响。

流云虽然在美妙地变幻着,却很快地沉下脸,雨凑趣似的,挂起了厚重的帘子。

我冲出碧柔的房间,像一只孤独的鸵鸟,把自己锁在了无生气的屋里,用窗帘裹着其实早已黑暗的夜,在电脑前,噼噼拍拍地击打着键盘,写着没有结尾的故事。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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