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哟,这上午,院子里咋这样热闹吔?”
来人约在50岁上下,长长的细细的像一根竹竿,黑黑的像一块未烧透的木炭,弯弯的像一只点头哈腰的大须虾,内八字一摇一摆的,又像一只又扑又张的高脚鸭子。他那两只金鱼眼,常滴溜溜地转着;皮多肉少的脸上,总带一点令人莫测高深的看不透摸不着的微笑,一身笔挺的西服过于肥大却恰好遮住了他一肚皮的坏水。此人具有翻云复雨的手段,与人相交,可以捧你上天,转眼又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他的机灵巧变,可媲美齐天大圣,人前表演,又酷似幽默大师卓别林。他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登峰造极。靠着这一手,他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称心如意,日子混得红火过得美气,“文化大革命”中他也游刃有余不曾栽过。在商场上更是左右逢源上上下下都玩得转。
他就是丰得富,三姑太的丈夫。人们却往往因形取义,多叫他“晾衣竿”。
三姑太一见丈夫回来,便借尸还魂一般,陡然复活了神气了。她跳过去,抓住晾衣竿又骂又打:“你个狗日的,去醉、去嫖、去赌,可知道有个家啦?你良心被狗吃了,丢下我们娘儿母子,在家受尽人的欺侮。你看哪,这么多人围攻我一个,多凶哪!多惨哪!”她又撕又扯又推又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推搡着晾衣竿,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衣服,她边打边嚎歇斯底里地吼叫,哀哀戚戚有声有色地添油加醋地哭诉着自己的不幸遭遇,要多动人有多动人。
晾衣竿甜言蜜语哄了好一阵,哄好了妻子后才面对观众扯开嗓子开始了他动听的演说。
“老少乡亲们,贱内无才无德,哪些地方得罪了大家,一切有丰某赔不是。望乡亲们看在街坊邻里份上,多多包涵,见谅是幸。请饶了内子,各自营生去吧!”他连连向四周抱拳作揖,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三姑太却接过话茬说:“你们为什么攻击我哪,不就是我有两个钱吗?我有钱碍着你们什么了吗?呜呜呜……?”又是一阵嚎啕。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七嘴八舌地:
丰德富,你问问你老婆,究竟是咋回事?
三姑太,说话要有良心,德积在儿女身上!
你凭什么诬陷我?
你为啥要挑拨离间?……
“静静,请大家静一静。”晾衣竿把手一扬,做了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姿势,待七嘴八舌的议论稍微停息,说,“大家稍安勿躁,丰某从来不斤斤计较,从来不伤害哪个,从来和睦乡里讲安定团结。不过”,他向人群猛扫了一眼,“徜若有那么一两位朋友,硬是有意跟丰某人过不去,我也决不稀泥软蛋,不错,我是有两个钱,但是我的钱来得正当,来得辛苦。”接着是能盅惑人心的娓娓动听的讲述:他的钱来得如何不容易,来得如何光明正大不是邪路歪财。
人群又是一阵动荡。原来,不知从哪里,挤出来一位十三、四岁,穿花条格衬衫的小男孩,看样子是位中学生。中学生挤到三姑太面前,彬彬有礼地打了个问讯:“三姑太,”
“干啥?”三姑太恍兮惚兮地似乎见过他。
“我来拿狗钱。”
三姑太一惊,抬头一看,清醒了,悔不该昩了他的,但嘴巴还是硬:“什么?狗钱?我又没买狗吃,哪有啥狗钱?”唉,那天一起给了他咋会有这事?不过,事已至此,能松口吗?
中学生说:“上前几天,你让我跟你弄一条小花狗,跟你那条一样的,讲好200块钱,”
“有这回事吗?”急忙打断,想堵住那张嘴。
“昨晚上我交给你了,你叫我杀死,给了我50块钱,还有150块叫今天来拿呀,记不得了吗?”
“你胡说!”三姑太真想捂住那张嘴,手一举又觉太失态,赶忙放下。
“你别赖帐呀,为了弄这条狗,我耽误了三天功课,好不容易才在十里外的小河村给你弄到。我还挨了家里一顿打!你别赖帐呀!”
“没有的事,你滚!”暴跳了,鬼崽太不懂吃。
“你不拿钱,我就不走。几十岁啦,在小孩子面前耍赖皮,不羞?滚牛滚凼里淹死了吧!反正你活着也白活,太没意思。”
吴老师拉过中学生来,指着说:“小朋友,你说的那狗,是这一条吗?看看。”
“就是就是,不晓得是怎样弄到这里来了。”
吴老师说:“赵登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信他?疯狗,乱咬人!”她要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
“你才是疯狗,母狗,赖皮狗!看不出,你屁眼黑,心子黑!”中学生也破口骂了。
晾衣竿拉过中学生。中学生挣扎着。晾衣竿说:“小朋友,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是,五讲四美文明礼貌,你该注意呢!学校里老师没讲吗?可不兴乱骂人呢!你该不会是来诈骗的吧?诈骗可是犯罪的呢,你懂不懂?”
中学生尚未开腔,忽然人群闪开了一条道,两位身穿警服的人走过来,站在他们面前了。
一位中年警察审视着晾衣竿,好久才问:“你是丰得富吗?”
“是。请问你们是……?”
“公安局的。”中年警察平静、严肃。他将一张盖有公安局大印的证件,在晾衣竿面前一亮。
大家好奇地伸过头去,不由一惊:逮捕证!
晾衣竿立刻满头大汗:“这……这不是搞错了吧?”身子便有一些蔫,继而摇晃了。
“不会的,你的同伙张诚,在潮汕旅馆被捕了,好几个案子都牵涉到你。铐上!”中年警察做了个果决的手势。
青年警察铐了丰德富。
晾衣竿立刻干巴了,枯萎了。
“交出走私黄金脏款30万元!走吧。”
“是。”……
晾衣竿被带走后,人们好一阵议论。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三姑太那边。
十一
三姑太蔫在那儿,思绪被带回逝去的岁月里。往事今事,像过电影般一幕幕浮现着。
她在村中占有显赫的地位,却从来不回赵村去。那个村子养育了她,但也给她以创伤,留下她辛酸痛苦的过去。在那里,她失了童贞,却成为情场角逐悲剧的承受者。为此,她饮恨吞声好多年。不堪回首啊!
她的一位姪女,恋上了一位白脸儿。她挤进去角逐激战。白脸儿占了她的便宜之后,却依然被俊俏的姪女抢走了。她恨哪,发誓要报仇——那时她才15岁。
她要划姪女的盘子(划脸),却久久无从下手。
公开报复不太高明,她放弃了毁容的打算。
她暗中寻找着报复的机会。
终于,机会来了。
八年后,她先让丈夫用计栽了小白脸,送进监狱去,继而把姪女送进了精神病院,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卖掉了小白脸和姪女的女儿。当看着那独苗女娃子哭着被带走的时候,她笑了。她胜利了,至今安然无恙。
然而她讳莫如深,也不敢再回赵村去了。
这奇怪的现象引起了好事者的兴趣。好事者不辞辛苦,终于把她三姑太不回赵村的谜底揭穿。好事者在了解到些眉目后,便渐渐地放出风来。流言对她三姑太极为不利,有损她的声誉,丑化了她的形象。她很恼火发誓要报复。
在小白脸和姪女身上取得的胜利,使她明白了所谓“强者生存”的道理,奠定了她“为人要狠要毒,要口是心非善于使阴谋放暗箭,当面可以握手背后却要踢脚”的思想性格基础。她深谙“人软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真谛。她要做“生存的强者”,她要扫除她人生路上的障碍。
买下这第30号小院,是她实施报复的手段。
第30号小院地势当道,好做生意,但单从开旅馆赚钱这一点来说,也不一定非独占这第30号小院不可。现在只要有钱只要肯出钱,再好的地方都可买到。她买了这小院,就可以报复两家穷酸,雪她那声誉被毁形象被丑化的心头之恨。她要叫两家穷酸没地方挪窝,让她看笑场。她要在哑巴带血的伤口上再捅上一刀,叫迂夫子吴老师家庭破裂—— 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就是赌气,也非买下这第30号小院不可!
那晚上,七点来钟,老马终于到了茂财饭店。三姑太单独陪他,桌面上酒杯一碰,桌底下同时碰着。她雪白滑腻的肉嘟嘟的大腿,故意勾上了老马那骨瘦巴筋长毛的大腿。老马立时像通了电,周身麻酥酥的。三姑太一直勾着,一直夹菜喂他,一直逗他欲望……老马来者不拒,不两杯,便醉迷迷的了。
于是,秋波媚眼,蜜语甜言,迭克连城。
老马毕竟就擒了。尽管没达成协议,但到底松了口,“我回去跟她商量一下。”他打了个饱嗝,色迷迷地看着三姑太,趁机在她那肥硕的屁股上揉摸了一阵,心里乐颠颠的。
三姑太知道老马是个怕老婆的角色,不好逼他当面拍板,心里打定主意要去打通那关节。
而今,这一切,就好象昙花一现般过去了。
刚才,面对丈夫被带走的那一幕,她傻了呆了,现在清醒过来,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事。她没有了希望,她的精神支柱彻底垮了。她绝望地紧闭双目,突地倒在地上,休克了!
人群已经逐渐走散了。
邱大嫂说:“戏已经散场了,我们也走吧。”
吕连英哭着说:“我的400元哪,喂了狼啦!”
吴老师说:“救人要紧,大家动个手吧!”
宫学芬过来拉他:“别管她,吃饭去!”
吴老师说:“人道主义嘛,大家都来,送医院。”
中学生说:“三姑太,我找你要钱得不到,还要送你去医院,你硬是霸道也!”
刘金贵说:“哑巴,你来背吧!”……
这时候约是中午,太阳像一个壮汉血旺气足,驻足小城上空,笑嘻嘻地注视着忙忙碌碌的众生,给人以温暖和谐的感觉。
(编辑:黔州)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