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太阳河下游要建水电站!太阳村在水库区域!消息像地震波,传遍太阳村。王二伯的渔船停泊在码头大榕树下,上面坐满村民。其他渔船不约而同地向码头聚拢。
“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讲哟。”
“老王听他县里工作的表弟说的。”
“吹牛不打草稿,千亩良田、万顷绿林、民族文化将是不小的损失。”
“劳动惯了,一天不在田地里忙个大半天,心里发闷。”
“嘿嘿!那几亩地租出去,天天在家呆着都有钱进。”
男人们在船上瞎侃、抽烟、钓鱼。妇女们在河里淘米、洗碗、洗衣。河岸边的两支灰鹳一声冲天,俯冲到两里开外的青山丛林,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船只密集,柴油机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狗吠此起彼伏。屋檐下小憩的老人,拄着拐杖伫立在院坝边沿观望。岑主任,麻烦通知那几位租赁荒山的农户来村委会盖手印领钱,我把租金一分不少地预付给他们,杨老板一下船就打电话。妇女们在家门口催促男人们回家吃早饭。村民们跳下王二伯的渔船,踩着陌生人的脚印。
船上落满灰鹳。
村委会主任老岑从东边走来,阳光照在他白衬衫上,显得人精神抖擞。各位群众,过来开个小会,打水的把水桶放下,干河的把活儿丢下,打渔的把渔网搁下,王支书在镇里电话紧急通知,我们村确实保不住了。渔船向码头集结。口哨声在两岸青山回响。
“搬迁就是在刨我们的根!”
“米酒之村,活鱼之村,养生天堂,大家过的是神仙日子。”
“祖宗都埋在这片地上,活人说走就走,他们怎么走?”
我从镇里赶到村对岸的几字拐处,看见码头聚焦许多村民。岑主任,叫村民们不要走开,我马上赶到。我在摩托车上高喊。到河对岸,骑车还需绕过一座山、通过一座桥。
李阿姨带着哭腔问:“女儿她们回家不是看不到大家了吗?”。
一个人头从河里钻出来,像落汤鸡似的爬到渔船上,两手攥住一条白晃晃的大鲤鱼说:“老王伯,这就是中午的下酒菜,等会儿去我家喝酒!”大家不约而同地说:有酒有鱼好兄弟,大家同去。
我拖着一车灰尘,屁颠屁颠地冲到码头。摩托车边撑被挂坏了,大榕树成了它的依靠。我手捧河水漱漱口,口中热火渐渐熄灭。我说:“刚才镇里开会,确定我们村在库区淹没水位线内,这几天大家就不要在田地里白费力气了,各家先把田坎、土坎界线确认清楚,县里测量、核算、登记工作组马上就下到村组。大家千万不要慌乱,更不要受其他村的挑拨,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事就多找我,我帮不了还有村委会。”
“支书,你的官最大,要么带领我们到镇里请愿,让他们改淹别个村。”
“对门山的那块田投了两挑粪,我还盼多收几担米呢。”
“上个月李木匠才帮我制的渔船,我还没还他个人情呢。”
“水位线是国家定的,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我甩干手上的水珠,斩钉截铁地说:“我保证那补偿的钱,你们睡起吃、坐起喝都花不完。”
我告诉岑主任:“快到吃午饭时间了,找几个人帮忙,把家里的鸡抓几只杀起,从今天起,全村抓阄轮番会餐,明天我坐东,后天继续安排,大家照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我家怎么赔偿,你们家就怎么赔偿。”
调皮的学生追着狗跑到通村公路上。我在学校操场上找到小王老师。他脸上堆满笑容说:“支书哥哥,好久不见,中午是不是想听葫芦丝?我下午有课,中午不敢奉陪。”我一本正经地说:“小王老师,今天不是来听你吹葫芦丝,最近要管好学生,我们村在淹没区,不久就要搬迁,如果你想回山西老家就回吧,这几年,村里大大小小几百户群众已经非常感谢你了,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王哥哥,既然来了,我就把心里话告诉你吧,我会继续呆在太阳村,能帮你分忧的地方就尽管吩咐。”小王老师只身在一年级的教室里沉思。村小学在他多年的精心料理下,越来越像个样子,木制的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去镇里读书的学生都被吸引回来。小王老师掏出手机,该给谁拨打电话呢?电话费足可养活村里一户小家庭了。他忘记吃午饭,搬迁使他苦闷,随着荒山上金果林被淹没,群众致富路子没了,他这几年的心血同样打了水漂。
四
深秋给枫叶盖上红色的邮戳。期末考试元月伊始,六十分万岁,多一份浪费,少一分受累,这话成了咒语。我是学习委员,自加压力,成绩标准比别人的高。高中班主任淳淳教诲,要学会把眼光抬高些,倦怠时,至少可停留在中上位置。
午休时分,校园恢复暂时的宁静。宽广的足球场上,风沙逗乐枫叶。太阳河岸青山上的一品红树,应该成了万绿丛中一抹红。丰收过后的田地变成天然健身场地,牛奔马跑,鸡飞狗跳。河里的鱼儿,有名字的,无名字的,被放牛娃们烤着吃、蒸着吃、炸着吃、煮着吃。父亲的酒坛子装满自酝的新米酒。李阿姨的荷叶粑香喷喷的。觅食的鸟群在凤尾竹林里聒噪。校园广播惊醒我,铲子里的枫叶被我扔进垃圾焚烧池。枫叶哧哧地被烟灰点燃,风力扇起一串火苗。死灰复燃,草木有情,我领悟到几分哲理。
班主任紧急召开班会,宣布全省大学生作文参赛通知。展示太阳河的大好机会到了。阅览室人满为患,幸亏昨晚我把书包放在门边第二张桌子上,才勉强争得一臀之地。我构思关于太阳河的稿纸,什么都舍不得丢弃,结果把主题和亮点冲淡了。欣赏水平与写作能力不成正比。思绪梗阻,下雨夜小杨送到阅览室的雨伞,高中时一位同学给我的贺卡,晚上自称为老乡打来的电话,还有母亲警告不要谈恋爱的叮嘱,一切的一切都在脑海里拦路。才女在目前成了贬义词,就是没有异性追求、经常与书山题海拴在一块、其貌不扬的女生,我充实才女的外延。我想起同桌的玩笑,长得丑不是我的错,出来吓倒他人才是我的错。
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咋了,莫非思白马王子了?”室友小红有些不快。我压了压脚边的被子说:“正是,我的白马王子名叫太阳河。”小红侧身,装饰品叮儿当啷,好大半天才冒出半句话:“才女呢,不是我上了大学,是大学上了我。”我似睡非睡,眼前浮现迎娶堂妹的结亲队伍,还有那半尺来高的火锅桌和桌上明晃晃的米酒。“密哽系密哽哽系哽牯牛(布依语音译:不吃就不吃,一吃就吃完;不干就不干,一干就干杯)”的劝酒声若隐若现。写稿是件烦心事,审稿是烦心事中的烦心事。诗歌《太阳河》被选作全校推荐稿之一。
冬季运动会悄然而至,可惜无我喜欢的游泳项目。与考试截然不同,人气最旺的比赛要算篮球和足球。小学至高中,我们都缺少体育专业老师,每逢体育课,要么被语数外占用,要么被几个爱好者自行承包。难怪进入大学,还有人把体育系的学生形容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小杨是校篮球队的11号,篮球场是他一展风姿的舞台。
“决赛上半场你抢得2个篮板,投进4个3分、3个2分,下半场第一节你得12分,把比分搬平,抢第3个篮板时,与对方8号相撞。”我站在医务室11号床位旁,床上躺着小杨。“很遗憾不能坚持到底,球队精神就是团队精神的极致。”小杨说:“竞争过激,就等于战斗。”
思想大战平息,我蹩进“流行线”发廊。红发师傅帮我拉直长发。三千烦恼丝,烦恼胜往日。我在饭盒里想要发现一块肉,比发现新大陆还困难。幸好不是花钱去减肥,否则,连饭粒都见不着一颗。
宿管拉下电源总开关,走廊上孤灯闪亮。窗外刮着寒风,室友们抱着热水袋,在被子里饶有兴致地聊起花花公子的话题。小杨被她们赞美。我只言片语附和,肚子里的素菜恨铁不成钢,争论会过度消耗热量。
大学生涯,穷是我的广告词。每次推荐奖学金人选,班主任就要点我名引导说,这娃娃呀,苦呀穷呀学习好呀!我四年大学都因成绩出色和家庭贫穷获得奖学金。上帝同情弱者,同学们不妒忌弱者,反而处处照顾着我。奖学金对我而言,真似天文数字。
全省作文比赛揭晓,我的诗歌获二等奖,奖金三百元。几位班委都趁势要我破费。精神和物质我都双丰富,这离不开他们的支持和鼓励。小红怂恿我请大家去“零度空间”酒吧玩玩,她有优惠卡。
班委成员、腿未痊愈的小杨参加我简单的宴请。滚动的灯光和音乐在人与物间穿梭。“红姐好,点什么?”服务员过来叫单。“我反客为主了,喝点洋酒吧?”大家同意她的提议。音箱里传来《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掌声尖叫声声入耳。小杨向歌手招招手。小杨介绍,这是我老乡也是我们学长,音乐系的小李,校园“十佳歌手”。小李邀小杨干杯。小李与大家一一握手。他握住我的手,向我推荐他们的乐队。小杨从中荡开。我在红酒里观察脸蛋的颜色。小杨举杯请大家干杯。
清晨,酒味在寝室跑不出去。小红没回寝室。室友说,一个月黑风高天寒的夜晚,小杨在寝室下面叫我们来扶你,三个室友费了十牛三虎之力才把你扶上床。室友冷笑说:“女生不装醉,男生没机会。”我联想电影里女生醉酒后的样子。打开窗户,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窗外的腊梅跟昨天一样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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